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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二年七月份的事。父亲自杀后,小呙更没心思念什么书。她妈妈跑去找市领导。她妈妈是一个家庭妇女,也没文化,更不了解这当官的事,担心老公自杀会让女儿工作的事很难解决。谁知道有关领导一听这事,立刻答应帮忙。她妈妈还说了一句话,她说,我这辛酸的眼泪都还没流出来,领导就答应了。后来市政府常务会议上,一些领导为小呙的事发了言,表了态。没三四天,她就坐进了政府办值班室,手续都是后面才办的。先上车,后买票。”解茹说着说着,朝一个骑电动单车的人猛按几声喇叭,拐过一个弯就到了钓鱼翁鱼馆的门口。

  马多克叹道:“怕就怕形成这种共识!”

  解茹附和一声。

  马多克又说:“我想,明天找小呙要回照片。”

  解茹告诉他:“如果能拿回来,就拿回来吧。刚才说了,她妈妈是一个家庭妇女,但对你们领导干部格外敬重,尤其帮助小呙解决了工作问题后,她把市领导通通当成菩萨来拜了。去年过春节,小呙把自己收藏的大大小小领导照片拿给她老妈看,老妈品论了品论,净说好话,大年初六,又带着这包照片回老家拜年去,结果小呙的外公在村里祠堂展览这些照片,弄得镇长跑来组织了一个‘公仆风采’展览的剪彩仪式。”

  “还有这样的镇长?”

  “姓赵。赵镇长耳朵里听到这事时,开头没当成一回事,镇长老婆跟镇长咬了一阵耳朵,才让他十万火急赶到呙家湾村,也就是小呙外公家。接着,全镇一半干部被赵镇长紧急召集到呙家湾,把一个剪彩仪式办得热热闹闹,晚上专门放了一场电影,三部影片都是赵镇长赠送的,当然也由镇里埋单。”

  马多克甩一下头。

  马多克的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看了一眼后,他问解茹:“小呙的手机后面几位数是76768吧。”

  “不是767688,后面只有一个8。”解茹听错了。

  马多克忽地被逗乐了:“我只说了一个8。后面是一个酒吧的吧。小呙发来信息。她说,尊贵的马常务,上次恳求在您照片上签上大名的要求没得到您同意,但我还是想改日向您再次提出这个要求。敬请同意。”

  19

  不到十天,杨硕士一连跑了市政府三次,都没见到马多克。这天上班,杨硕士早早来到市政府办公大楼,终于发现马多克的办公室门打开了。看到杨硕士时,马多克说:“我看过你留下的三张纸条。昨天晚上我约主观一起喝茶,把你的想法和我的主张转告了他。我的主张差不多是你的想法一个翻版,这点请你放心。”

  杨硕士不请自坐,问:“他打不打算收回辞职报告?”

  “我只能告诉你,他的想法好像没什么变化。他也有自己的难处,投入了一两百万进去,还没挖到一分钱矿。作为男人,他不想背着一袋子债回家的。你们家恐怕也背不起这个债吧。”

  杨硕士顿了顿,冒出一股愤怒地:“到时候买棺材的钱他也得找政府要!”

  “我觉得主观是一个成熟人,他清楚自己的路该怎么走。”

  “怎么走?最终靠找一个野女人养着!”

  “大姐,你这样说话不好,这容易对主观造成负面的社会影响。”

  “家都不要了,老婆孩子都不要了,还要什么社会影响?我不是二百五,更不会像物价局那个什么局长的老婆一样,自己老公外面找个情人睡觉,偷偷生下一个千金,上面查起来时,他老婆还好意思去作证,说这个千金是她在妇幼保健院捡到的。这种女人我最看不起!我找那婊子找了三次,她躲开我,她不敢再见我。她敢见我,姑奶奶不会饶她,我要撕破他邓主观的脸!我要撕掉那个臭女人裤衩!”

  马多克听她这满嘴火药味,皱皱眉头。这时,他的手机刚好响了。接过电话后,便萌生出一个主意。他欠欠身子说:“不好意思,有个会等我去主持。我差点忘了这事。这样吧,我下次碰到主观时再跟他——”

  后面有半句话被他吞了回去。

  好容易把杨硕士打发走,他坐在椅子上揉揉太阳穴。连解茹拿着当天的《青云日报》送了进来,他也没有抬抬眼。过了一会儿,他自言自语叹道:“邓主观外面干什么都好,就千万别跟人家生下个千金或儿子。”

  解茹听得糊涂地:“什么什么邓常务跟谁生孩子?”

  马多克把刚才跟杨硕士的对话过程说了一遍。

  解茹说:“不过,现在倒有一个女人在外面等您。”

  “又是女人?!我快成妇联主席——”

  “女人有事从不喜欢找妇联主席。上个月,物价局局长的太太第一次找相关部门反映情况就是到了市妇联,就是她老公偷偷生了一个女儿的事,结果弄得风风雨雨的。”

  “为什么?”马多克问,并摆了个侧脸。

  “因为妇联主席也是女的。”

  马多克明白解茹的意思后,又问:“哪个女人想见我——”他同意后,解茹走到门口向外面招招手。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走了进来。解茹介绍道:“这位是西山区档案局副局长艾吉吉,她来找过马常务您好几次了,但没见到您。”

  “西山区档案局——”

  艾吉吉接过话就说:“马常务,这区里下面一个小单位的事、又是个人的事,本来不该吵烦您的。您日理万机,事多,又杂。只是我知道档案系统由您分管,我这个女人也实在没什么办法了,才冒昧来找您。”

  让解茹给艾吉吉倒好一杯茶,马多克才问:“有什么事,你说吧。”

  艾吉吉说:“我要请马常务主持公道,给我平反昭冤。”

  “平反昭冤?”马多克眼睛放大起来,“这年头还会有什么要平反昭冤?”

  这时,艾吉吉的眼睛噙满泪水。马多克见了,忙把一盒“心心相印”牌子的纸巾推到她跟前,说:“别激动。先喝口茶吧,有话慢慢说。有什么事该怎么处理,处不处理,可不是看哪个人眼泪流出来没有。有话慢慢说,有话请慢慢说。”

  艾吉吉扯出一张纸巾揩揩自己眼睛后,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她说:“要不是朋友相救,我早醉死了。我冤呀,我一肚子苦水直想吐出来——”

  “你说说看——”

  艾吉吉开始讲述:“二十二岁那年,我开始在西山区委办做秘书工作,二十五岁当上团区委书记,当时算青云市所有县区中最年轻的正科级干部。真的,我非常感谢组织上的培养。二十八岁差三天时,区委常委会议决定又让我到一个叫黄泥冲的乡里当党委书记。我再次破纪录,成为全市最年轻的乡镇党委书记。很多人看好我,我也看好自己,摩拳,擦掌,总想着不要让组织上失望,总想着不睡觉也要多为村民干点实事好事。刚到黄泥冲两个月,我走破三双鞋子。这没说假话,不是自吹的。当时西山区委举办一个叫‘公仆在一线’的事迹展览中,我那三双鞋还拿去展览了。”

  马多克体谅地:“在乡镇当干部,特别当书记乡长,真的很不容易。有一句话说得好,在我们中国,城市越来越像欧洲,农村越来越像非洲。这也许是青云某些地方最生动的写照。我到过西山矿区,到现在那里很多乡镇的条件还很艰苦。话又说回来,在艰苦环境中,更能好好锻炼一个干部。”

  “只是我没有锻炼成一个好干部。”艾吉吉狠狠抽噎几下,接着说,“两年后,我从黄泥冲乡调到桦林镇当党委书记,区委还内定让我在区委年底换届时作为区委委员人选。这成了全区一件引人瞩目的事。撇开这事不说,黄泥冲才四五千人,桦林有三万二。黄泥冲是一个边远小乡,被人称为牙缝屎;桦林镇是一个大镇,县志有记载,还在明代,这里就是商贾云集。近十几年来,它已经成为我们西山区一个发展平台。到这里当书记的,都是区委看重的角色。我当时压力很大,但我也有信心。只是时隔半年,我突然被纪委找去谈话,接着被留住在凤凰岭宾馆。西山凡被‘双规’的人都是留住这里。我当即发晕了,自己怎么突然被‘双规’?我住在宾馆里,一个通宵一个通宵地想呀想呀,抓脱头皮,敲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问话时,我也没法回答。工作上嘛,我没重大失误。手脚不干净吗?我好像没任何犯忌的行为。至于作风问题,我还是一个处女。马常务,我当时还没碰过男人,也没让男人碰过我。后来结婚前,我专门到省第一人民医院做了一个医学鉴定,证明我是清白的,而且是与生俱来,并非缝补过的处女,真货。没办法,因为外面对我免职也有许多种说法,包括说我跟某某落马的贪官有一腿关系,这话传到我男友耳朵里,结果他用怪怪的眼光看着我。我对他的怀疑当然很生气,跟他吵架,吵得很凶。我一个人跑到河边去站了一个晚上,想了很多,那时真想跟他分手,但我也想通了,我嫁给哪个男人,他都可能怀疑我什么。这也怪不了他。到医院做鉴定时,我让男友选医院,又让他陪着去,当我把医院的鉴定书交给男友时,说,我是处女,你会是处男吗?”

  马多克抬抬手,说:“别讲这些细节了。”

  “关在宾馆里面,我想不出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启发我,他们不断举例说明,还问父母亲或什么亲戚有过什么事,这一切我都只能摇摇头。三个月后,我才走出凤凰岭宾馆,当天区委组织部长告知,我被免掉党委书记一职,降职改任区档案局副局长。您也知道,党委书记回区里都是当局长,乡镇长上来一般也是到大局担任党组书记。何况是桦林镇的党委书记呢?为什么要这样处理我?他们调查半年,没有从团县委、黄泥冲和桦林找到什么致命的证据,只是在黄泥冲查到一件事,说我挪用公款一万块。”

  马多克问:“查实了吗?”

  艾吉吉捂紧嘴巴,又想哭。马多克明白自己的问话弄拙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还好,艾吉吉接过话又说:“开始我也蒙掉了。我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挪用过一万块公款,还是从财政所提取出来的现金。好容易,我终于回忆起来一件事。有一次,我们乡的乡长出差,到省里跑一个林业项目,钱用光了,我接到电话后,就从财政所拿了一万块钱打到乡长的卡上,打算让乡长回来报账时再把这钱冲掉。也不知道这乡长后面怎么搞的,当然我也忘记这事,乡长回来后没提这借款的事。就这样,这一万块钱被财政所挂在我的名下,一直挂着。我调离黄泥冲时,刚换不久的财政所所长也没跟我说这事。原乡长算个大好人,他跟我作证,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调查组后来下了一个什么结论呢?他们说,无法证明这一万块钱就是打到乡长卡上的那一万块钱。就说这是两码事,也就是说我挪用公款的事实成立,自己所作的一切辩解无非是事发后来了一个移花接木。我被驳得哑口无言。区纪委把我噎死。他们太有才了!”

  “你可以问财政所所长怎么不要回这笔钱?”

  “问了。老所长那里,新所长那里,都去问了。结果老所长说,他比我先调走;新所长说,他新来的不太清楚这事。新所长还说,他认定艾吉吉今后会有大官当的。”

  “有大官当的人,欠款就不宜追还吗?”

  “嗯。”艾吉吉承认新所长有这种想法。

  马多克哭笑不得:“看来没办法说清楚这事。但不管怎么样,这性质难以准确判定的一万块钱也不是一个过于严重的问题,何况没查到你其他问题,怎么又会处理得这么重呢?”

  艾吉吉摇摇头:“我到档案局工作这几年,也苦苦想了几年。想不通,还是想不通,想得我的身体健康状况越来越糟,晚上失眠越来越严重,吃安定片也不断加量,弄得医生不敢再开安定片给我。后来从报纸上看到有一种治失眠的药,我花钱邮购了一个疗程,第一次吃药当晚见效果,果然能熟睡。但后来发现不吃就睡不着。这种药有强烈的依赖性,我便拿起这药去问医生,才知道这种药是精神病院用的药,被药贩子换了包装。到现在,我还是无法好好睡觉,只盼着有一天恢复我的名誉。请求马常务给我主持公道,还我清白,还我应有的政治生命。我不想再当什么官。官,什么官?还比不上一块卫生巾值钱。但组织上不能用一张纸便给我活活盖棺定论。我还能喘气,所以我要喊冤!”

  接着,艾吉吉从挎包里掏出几沓申诉材料,一一摆到马多克的办公桌上。马多克翻了两沓,没有马上作什么表态,只是说:“你先回去吧。我刚来青云不久,很多情况还不了解。不管怎么,你是一个机关干部,先安心搞好工作。档案工作也很重要,在平凡的岗位更要耐得住寂寞哦。这也许是一个考验干部的过程。好吧,我会去了解的,请你先回去。”

  下午快下班时,马多克突然跟解茹说:“可能性不大。这事可能性不大。”

  解茹一怔:“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