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育系统内部，学校校长的地位颇为特殊，理论上来讲，教育局是领导机构，负责统筹管理管辖区域内的教育工作，教育局的各个股室也都可以指导检查学校的工作，所以下面学校的人包括校长在内，通常会称呼教育局的人为领导。
但实际上校长的地位要比大多数教育局下属的股室的股长都高，官场上看一个领导有没有实力，除了看管辖范围之外，主要看有没有人事权和财权，校长虽然没有完全人事权，但手下管着的老师人数却不少，即使是一所普通学校，人数也比很多政府机关人数多得多，而且九十年代的校长手里是有一定的财政自主权利的，就凭这一点就比很多科局的副局长都强！
所以除了人事股、计财股等少数几个股室之外，诸如基础教育股这样的股室领导在校长面前是没什么底气的，自然也就压不住阵脚，更何况钱斌这人性子软弱，许振国又是个小年轻，杨启堂才刚走，会议室里就变得乱哄哄了。
钱斌扯着嗓子嚷了两句，但他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了一片嘈杂声中，他只好无可奈何的干瞪眼儿，心里暗自担心杨启堂回来后自己不好交代，脸上的表情很有些局促不安。
有钱斌这个股长在，许振国就只好稳坐钓鱼台了，看着下面那一张张说的正欢的嘴，许振国忽然想起自己在新民中学时教过的学生来，眼前的这些校长就跟自己的那些学生一样，眼睛里只有一个人的存在，只不过校长们的眼睛里看着的是局长，而学生的眼睛里看着的则是自己这个班主任。
又过了一会儿，杨启堂还是没有回来，会议室里也依旧嘈杂，许振国跟钱斌道：“股长，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呆会儿杨局回来了恐怕会不高兴。”
钱斌没好气儿的道：“那你说怎么办？他们根本不听我的话，我有什么办法？你要有办法你尽管去做，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许振国听了钱斌的话又气又好笑，心道：“既然股长校长都想耗着，那就耗着好了。当领导的都不着急，我自然也不着急，杨启堂回来挨批的自然只能是钱斌这个股长，却肯定不会是自己这个办事员儿！”
实话说，许振国进了教育局还是很想有一番作为的，年轻人冲动、热血、心气儿高，自然不想碌碌无为的混吃等死。不过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他很快就发现想要在基础教育股干点儿什么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统计“普九五率”是他的第一项工作，他十分重视，很希望能漂亮的完成这项工作，因为这关系着别人对自己的第一印象是怎样的，也关系着自己今后在单位里的地位和发展，当他发现光靠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件事时，他就开始另外想办法，他主动写了这份方案，促成了工作组的成立，并且让杨启堂不但心甘情愿的当了工作组的组长，成了大靠山，还让杨启堂对自己的印象得以改观并加深。
但许振国心里也明白，他的身份注定了这件事不会由他负责，他的前面还有钱斌，杨启堂在工作组只是挂个名，真正负责的其实还是股长钱斌，下面的工作能不能顺利的按照方案落实，就取决于钱斌的能力和魄力了，这不是许振国能左右得了的。
又过了一会儿，校长们似乎也累了，会议室里又渐渐安静下来，有人开始趴在桌子上打盹了，许振国见坐在眼前的申正时不时的看看手表，就扔了根儿烟给他，问道：“申校长有事儿？”
申正时又看了一次表，苦笑道：“我还真有点儿事儿挺着急的，要不老弟给通融通融，让我先走？”
许振国笑了笑没说话，装着不经意的用手指了指钱斌，申正时就跟钱斌道：“老钱，给通融通融吧？”
钱斌就为难道：“你走我倒是没意见，就是怕杨局回来没法交代啊！”
一听钱斌提起杨启堂，申正时就不吱声了，闷着头抽烟，脸上的表情似乎很着急。
旁边八中的校长范丽蓉忽然打了个哈欠，道：“唉，困死了，昨晚失眠，真想找个地方睡一觉啊！钱股长，你去跟杨局说说，今天先散了得了！要不这得等到啥时候是个头儿啊！”
钱斌摇摇头道：“我去说杨局肯定不能同意，还是范校长去说，你比我有面子。”看着申正时和范丽蓉等人一个个憋得难受，钱斌心里忽然产生了一股淋漓的快感，心说让你们这帮孙子跟我这儿装犊子，平时一个个的人五人六的，我他妈上赶着都没人搭理，今天反正没事儿，我就跟你们耗上了，憋死你们！
这么一想，钱斌居然不自觉的露出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来。
许振国劝申正时道：“申校长，你既然着急，就干脆把责任状签了不就得了吗？完了该干嘛干嘛多好啊！否则真耽误了事儿就麻烦了。”
申正时看了许振国一眼，满脸苦笑，却还是不肯签字。范丽蓉见钱斌不肯去跟杨启堂说，对许振国道：“小许，要不你去跟杨局说说吧？”
许振国自然也不肯去，他吸了口烟接着劝道：“在这儿耗着也不是办法，还是签了算了，反正你们早晚得签。我跟申校长喝过酒觉得不外，范校长也像大姐似的，就跟你们说实话吧，今天开会之前，杨局发了很大的脾气，说的很清楚，责任状你们是一定要签的，如果今年因为哪个学校耽误了上报工作，局里一定会严肃处理！所以你们肯定躲不过去。”
范丽蓉摇摇头道：“伸缩都是一刀。事儿全是我们下边儿人做，出了问题责任全是我们下边儿的，局里撇的一干二净！哪里有这个道理？我们本来是按照局里的要求做事儿，出了问题局里就应该负责帮我们扛起，否则也不要杨局处理，我自己干脆主动辞职算了！”
这时，坐在申正时身后的徐茂林扯着嗓子嚷道：“范校长说的对！如果局里答应出了问题责任不推给我们下面，这个责任状我就签！否则说什么我也不签！昨天我还跟老孙校长在一块儿喝酒，有他的前车之鉴，我可要聪明点儿！”
许振国不知道这个“老孙校长”是哪个，就小声问申正时，申正时就将原来的四小校长单铁成和五中校长孙长征因为帮局里夸报普九数据被处分的事儿说了一遍，许振国这才知道这些校长为何如此抵触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