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立忠开着小车到了东南隅，接着驶入了东环城路，停在了一条路口有两棵极为粗壮的老榆树的胡同口，这条胡同很窄也很短，只有七八户人家，车子开不进去。
若是许振国这时也在的话，他立刻就会认出这是自己最近这近三个月常来的地方，因为这里住着两位晚年失去幼子的老人。可他这时不在，自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马红军其实就是那两位老人的大儿子，也就是马涛的兄长。
马红军下了车，走到胡同最里面的大门前按了按门铃，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萍姐的声音：“谁啊？”
“大姐，是我，红军。”
马萍开了门，道：“老二来了？吃饭没有？我刚给爸妈做好饭。你要回来也不早说，要不我就给你做腐乳肉了。”往马红军身后看了一眼道：“小那也来了，快进来吧。”
马红军道：“今天正好回来开会，就来看看爸妈。”
他工作忙，平时回来的并不多，这让他心里有些愧疚，不过好在父母有姐姐马萍照顾，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后，两位老人总算已经渐渐走出了失子之痛，他心里感叹：“时间果然是一副最好的良药。”
两人说着就进了院子，那立忠手里拎着一大桶豆油和一些猪肉排骨什么的跟在后面，马家姐弟进了屋，他就熟门熟路的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厨房，然后进屋跟两位老人打了招呼，跟马红军道：“书记，我到车里等您。”
马老爷子道：“小那来了就不要走，留下来吃饭。”
那立忠推辞了几句，马红军看了看表，道：“你不用等我了，记得明天早上六点半到我家里接我。”
等那立忠走了，马老爷子道：“怎么不把你媳妇儿和我大孙子接来？”
马红军道：“这两天蒋燕带着孩子在她娘家住呢，过两天我带他们来。有一阵儿没回来了，爸和妈的气色看起来又好了不少。”
老太太听了就道：“怎么好端端的回了娘家？是不是你们打架了？”
马红军就笑道：“我姐这不也总在娘家吗？你问她跟姐夫打架了吗？”
马萍正好从厨房端菜出来，听了弟弟的话，就道：“别拿我说事儿！我跟你姐夫好着呢。”
饭菜上了桌，一家人就围着桌子边吃边聊，气氛很温馨，马红军还陪着父亲喝了两杯，等到快吃完了，老爷子忽然就道：“大萍，小许那孩子有半个多月没来了吧？今天他要也在就好喽。”
马萍正伺候老太太吃饭，闻言道：“爸，人家上班了，哪有那么多时间总来啊？”
马红军听了心里奇怪，道：“姐，小许是谁啊？”
马萍没等说话，老太太接口道：“他不来，我还怪想的，那孩子长得，跟你弟弟一样！”一下提起了马涛，老太太的情绪顿时又低落了下来，眼圈就红了。
马萍这才小声跟弟弟说道：“小许是方菲带来的一个小伙子，长得和小涛很像，多亏了他这几个月经常来家里看望老爷子和老太太，他们才慢慢好了起来。”
马红军心里一动，想起白天见过的许振国来，暗道：“都姓许，又都和小涛长得这么像，难道那个小伙子就是他？”
但他随即又想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还让自己碰上。他是新民镇书记，尽管镇里的财政归镇长管，但镇里多了一个吃财政饭的人自己还是应该会知道的，而且他和新民中学的校长赵明义关系不错，不过从来没听说中学现在有城里分下去的老师，原来有的也都被赵明义给弄走了，而那个小伙子能经常来自己家里，肯定是重城本地人，那就应该不是白天的那个年轻人才对。
对于乡镇政府来说，因为财政独立，所以大部分工作人员的工资都由乡镇政府承担，包括学校的老师。每多接收一名工作人员，就意味着财政多一份负担，因此一般来说书记和镇长是不愿意接收新人的，在这方面把关很严。
不过学校的老师与政府工作人员不同，他们本身的人事关系并不归乡镇政府管，理论上教育局分配老师是不必通过乡镇政府的，这就使二者之间产生了矛盾，九十年代初还好些，到了九十年代末期，很多地方都出现过教育局分配之后乡镇拒不接收的情况，教育局无奈之下，就开始采取定向分配原则，就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至于乡镇政府接收问题则由分配的老师自己找关系解决。
吃完饭，马红军帮着马萍收拾碗筷，心里琢磨着：天地下长得相像的人或许有，不过重城这么个屁大点儿的地方就冒出来好几个，还都让自己家碰着，这实在有点儿让人难以相信，在厨房就问马萍道：“姐，那个小许叫什么？你知道他在哪儿工作吗？”
“名字我知道，叫许振国，”马萍皱眉想了想道：“他在哪儿工作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他是方菲的学生，刚毕业，应该是当老师的吧？”
马红军心里尽管已经有了准备，还是感到一震，喃喃道：“果然，还真是他，刘向前搞什么鬼，镇里进人竟然不跟我打招呼！还有赵明义……”
马萍听了奇怪道：“你说什么？什么‘还真是他’？你见过那孩子？”
“嗯，今天见着的。”马红军就把上午的事说了，马萍听了就道：“我说那孩子最近来的少了，原来是分你们镇里去了，我说老二，小许那小伙子不错，算帮了咱家大忙了，要是能帮你就帮一把，知恩咱得图报，知道不？咱爸咱妈可是把他当成自己家人一样！”
“姐，这事儿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就算我肯帮他，可他一个毛头小子根本就做不了，不说煤，就说车皮他就解决不了，我怎么帮？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心里有数。”马红军沉吟了片刻又问道：“姐，你们以前跟他说过我是干什么的吗？”
“没有，估计人家都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这事儿我不管，不过人家既然在你那儿，你总要照顾照顾，这总行吧？”马萍说完看着马红军把盘子碗堆得乱糟糟一团，道：“去去去，不用你帮忙了，越帮越忙！”
……
许振国坐车回到重城县城之后，找了个“兰州拉面馆”吃了碗面条，看看时间就已经下午五点半了，估摸着这时不管哪个单位都应该下班了，就按照牛强给的地址到了马红军家住的重城外贸小区。他本想先打个电话，一琢磨打电话很可能直接被人拒绝，连门儿都进不去，就干脆直接上楼敲门，结果敲了半天，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他又拿出写着地址的纸条对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找错，想了想就下楼边抽烟边等着马红军回来，心说老子今天豁出去一宿不睡觉，就不信等不着你，除非你不回家！
这时已经到了国庆跟前，三江省地处北方，九月末不到下午六点，太阳就已经彻底落山了。三江省的秋天早晚温差很大，中午烈日当头时可以只穿一件衬衫或者T恤，可是到了傍晚就是穿着绒衣也不会感到热乎。好在许振国出来时多了个心眼儿，不但穿着绒衣绒裤，而且身上还套了一件厚夹克，加上年轻人火力壮，所以并不觉得冷。
许振国边等边盘算说辞，他知道马红军之所以不肯听自己说，根本原因是不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要想让人家相信自己，他就考虑可以自己先跟宁边煤矿签合同，然后拿着合同给镇里，就不怕人家不信了，所以今天自己来最主要的任务不是让马红军同意把合同给自己，而是要说服马红军给自己时间，让他不要这么快就作出决定。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到了晚上近八点，还是不见马红军回来，许振国想了想，自己刚才出去买了包烟，不会是那个时候马书记正好回来了吧？就又上楼敲门，结果马红军家里没人出来，倒把对门的一个老太太给敲出来了，声称心脏病被许振国给敲犯了，非让他给看病，他只好给人家道歉，好话说得磨破嘴，这才得以脱身。
这时外面已经很冷了，许振国尽管穿的多，但是时间太长，还是冷得够呛，他绕着院子跑了几圈才缓了过来。想想这么等下去不是事儿，又担心是不是马书记回新民镇了，就跑出去找了个公用电话给牛强打了个电话，确认了马书记的的确确没回镇里，他这才又回到小区院里继续等。
随着时间的流逝，外面也越来越冷，许振国在水泥台阶上坐一会儿抽根儿烟，就觉得身上的衣服全被风给打透了，只好起来接着绕圈跑步，跑几圈儿热乎了也累了，就坐下来接着等，如此反复了几次，他就觉得脑袋开始隐隐作痛，从鼻孔里喘出的气也变得热辣辣的，眼睛也开始发酸，就知道自己可能要感冒了。
小区的门卫老头儿已经盯了许振国这个陌生人半天了，这个小区不大，也没有出租户，所以每家每户门卫都认识，他发现许振国一会儿上楼一会儿又下来，还在院里绕圈跑，就觉得奇怪，不过盯了半天并没有发现许振国干什么不轨之事，可就是不走，终于忍不住了，就出来冲许振国喊道：“哎，小子，干什么的？”
听说许振国是等马红军的，老头上下打量了许振国一番，吐了口痰，道：“马书记十天半个月的都不一定回来，你等什么？赶紧走吧！”
许振国赶紧给老头儿上了根烟，道：“大爷，你让我在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他还不回来我就走。”
老头儿接过烟，道：“都九点了，要回来早回来了……你要愿意等就等吧，手脚可干净点儿，我盯着你呢！……”说着口里不知嘀咕些什么转身回屋了。
许振国心道这是把我当小偷了，也不跟他分辩，自顾自的又跑了几圈儿，看了看表已经快十点了，吸了吸已经不怎么通气的鼻子，心想：等到十点半，要是还不回来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