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二中，依旧还是周庆伟下来迎接，钱斌似是自语又似是跟许振国介绍，“周校长虽然是副校长，但是已经在二中工作二十多年了，在二中他的威望甚至比徐茂林这个正校长还要高。他虽然名义上是主管德育的副校长，但实际上干的是常务副校长的活儿，不过他今年已经五十七岁了，用不了几年也就退休了。”
许振国听了心里就想道：“单位里有这么一个威望高的副手，似乎为人还挺强势，看来徐茂林这个校长也不好当。”他转念又想，钱斌这是在跟自己介绍周庆伟吗？他这么做，是想帮自己尽快熟悉工作吗？是的话倒是个好的开始，不过钱斌身为基础教育股股长，到下面的学校来人家一把手明明在，却没有亲自出来接，看来要么是基础教育股这个股室本身分量轻，要么就是钱斌这个股长太弱势，林铁军不管到哪个学校一把手可是一定要亲自出来迎接的。
两人跟周庆伟寒暄了几句，钱斌就给周庆伟介绍许振国，周庆伟笑道：“我们刚才已经认识了。许振国！真是年轻有为啊！跟你相比，我可就老喽！”
许振国笑道：“周校长看起来很年轻啊，我可一点儿看不出您老来。”
周庆伟很高兴的样子，呵呵笑道：“老喽，再过三年就要退休了，到时候回家看孙子去。哎，小钱，我跟你说，我那个小孙子现在会叫爷爷了，那个招人稀罕呐……”
在校长办公室里，徐茂林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许振国和钱斌坐在沙发上，三个人都在吸烟，虽然开着窗子，办公室里还是弄的烟雾弥漫。
许振国偷眼观察着徐茂林，徐茂林个子不高，身材略微有些发福，尤其是脸上的赘肉不少，加上他带着一副宽边儿黑框眼镜，所以样子看起来不像个学校的校长，倒像个发了点儿小财的个体户。透过弥漫缭绕的烟雾和黑框眼镜，他的一双略略浮肿的眼睛里不时的往窗外飘，显得很游离，似乎并没有认真听钱斌的话。
“钱股，你也得替我们考虑考虑吧？你上次开会给我们学校定的数据指标实在让我们为难。你也知道，我们二中虽然在教育局对面，可是我们面向的大部分都是城西郊区的学生，城里只有二小和十二小是我们学区，二小的学生还大部分都去了四中，十二小的情况你们基础教育股应该比我们还清楚，所以我们的巩固率和完成率每年能达到现在的百分之五十三已经是不错了，你非得让我们把数据提高到百分七十，这根本不可能嘛！”
钱斌刚才费了半天口舌结果一点儿用没有，他心里暗恨但也无可奈何，只好道：“老徐，你说的我都清楚，但是你也得考虑到局里的难处，重城已经连续几年排名靠底了，今年的行政会你也参加了，杨局长当时是怎么说的？你不会忘了吧？”
徐茂林按灭了烟蒂，似笑非笑的没说话，但许振国注意到他眼中的不以为然，心里明白他根本没把钱斌的话当回事儿。
“钱股，你不要拿杨局出来压我！我也不是针对你，就是今天杨局亲自来了我也还是这么说，几个数字想要多少就能弄成多少，那还不容易吗？关键是市局到时候肯定会下来突击暗访，到时候你让我们怎么办？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肯定把责任都推到我们头上。成绩都是你们的，黑锅却让我们背，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
徐茂林这几句话说的很不客气，钱斌被他咽得脸上一阵发黑，却说不出话来。许振国看到这里对钱斌和基础教育股本身在教育系统内部的地位就有了更深的认识，心里也不由哀叹，自己怎么就被弄到这么个根本没人当回事儿的地方来了？
徐茂林表面上说的有道理，但其实都是托词。在九十年代初，江源市教育局的确每年都会对下面各区县教育系统进行摸底暗访，不过说是暗访，其实每次市局的暗访组下来之前，下面各区县的教育局都会事先从各种渠道得到消息，暗访也就成了明访——也不单单是教育系统，实际上全国上下各个系统都存在这个问题——既然是明访，那么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不管真实的情况中存在多大的问题，在暗访组到来之前都会被突击处理、暂时妥善解决，绝不会让暗访组真的发现什么问题。
关于重城县教育局普九五率的问题，其实两年前同属江源市管辖的仁寿县也遇到过类似的问题，只是仁寿县的这件事不是发生在教育系统，而是发生在粮食系统。
三江省是农业大省，下辖的多个县市都是国内的产量大户，仁寿县就是其中之一。仁寿县内建有江源市最大的五个粮食储备仓库，对于这些粮库内的储粮数量上级是有明确指标的，而且每年三江省和江源市都会进行抽检，结果也一直都是证明这些仓库内的储粮数量是达到上级规定的标准的。但两年前仁寿县却出了一件腐败案，调查结果牵连到了仁寿县的粮食局局长，随后就爆出了一件甚至轰动全国的丑闻——仁寿县的五个粮食储备仓库中竟然只有两个储粮数量达到了上级标准，其余三个仓库储粮数量竟然只有上级标准的一半多点儿！进一步调查之后证明，这种情况其实已经存在了几年了。
当时就有人追问，上级部门不是年年抽检吗？为什么抽检的结果全部合格，但实际上的结果却与抽检的结果大相径庭呢？其实答案很简单，仁寿县粮食局每年都会通过自己的关系渠道提前得到消息，甚至会知道抽检的具体是哪个仓库，所以在抽检人员到来之前就会进行调度，将被抽检的仓库储粮不足，加上抽检人员基本上每年都不变，每次来都被人好吃好喝的招待，临走还有一份不薄的礼物，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哪里还会检查出什么问题！
虽然部门不同，但是道理是相同的，利用相同的办法，只要重城县教育系统内部理顺关系、安排妥当，完全可以上报一个好看的普九五率数据还不被发现。
许振国暗道：“连我这个新人都能想明白的事儿徐茂林当了这么多年校长会不清楚吗？这是不可能的，只是基础教育股和钱斌的分量在他心里都太轻，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罢了。不然即使拒绝也不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难听，让人下不了台。徐茂林这人看着不起眼，为人还真挺霸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