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歧鸣说：“现在这个社会,尤其搁官场上混,性格过于刚直,是混不下去哩。你看,海瑞就是性格太过刚直,官场上容不下他。”r
贺勰呵呵一笑,说：“上次你叔们去省里上访,省委、省政府领导们恼哩很,省里按照属地管理原则,虽然事儿不是因为乡里工作不力造成哩,但咱乡里也要受处理,扣咱市里、县里、镇里信访上哩分,本来咱镇年年都是信访四无乡镇,今年肯定不中了。上级领导还说要给凤镇长俺俩处分。县里也知道你跟郭黎耕哩关系,所以这个维稳哩重任就委托党委、政府,凤镇长我们两个商量了一下,觉得你诚实可靠,是镇里重点培养哩苗子,还是交给你为好。”r
郭黎明虽然早在心里揣测着是这回事儿,但是亲耳听了贺勰的话,身子还是颤了一下,看着贺勰不说话。r
贺勰接着说：“人死也死了,影响也造了,再往大处闹去,也木啥意思,只会叫你叔家浪费更多钱,对你也不好。”贺勰顿了一下,看着郭黎明,像要等郭黎明表态。r
郭黎明也看懂了贺勰眼里的意思,却装作不懂的样子,保持着沉默。r
贺勰又笑了笑,说：“你是梓圩多年哩后备干部了,县委说了下一次梓圩就是有一个指标,也是你哩。”r
郭黎明领会了县委的言下之意：“只要稳住了郭世凡们,下次再提拔的时候,我就会被提拔!”r
这个承诺对于这个干得不错,从二十出头小伙子等到三十五岁,从被人称作“有前途”的年轻干部,到过了而立之年仍前途无望出身农村无根无秧没有后台的草根郭黎明来说无疑有很大的诱惑力!副科级在上面看来虽然连个虱子大都没有,甚至像是个细菌,可是对于工作在乡镇的干部,尤其是像梓圩这样落后偏远地区的乡镇来说,乡镇干部想要迈出从股级到副科的转变这一步,当真比登天还难!迈出了这一步,就像是鲤鱼跃进了龙门,打开了官场升迁的大门!如果过了四十,还迈不出这一步,还是股级干部一个,估计要干股级干部干到退休了!那时就会被人称作“老干部”,或是“老乡干”了!那时候就完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样的人生想都不敢想!r
郭黎明有点犹豫,抬头看了看贺勰,只见贺勰面无表情地坐在办公桌后面,低着头看报纸,像是等着郭黎明的最终答复。r
凤歧鸣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郭黎明看,透出一股不屑之色。r
郭黎明的心猛地动了一下：“难道我会拿我兄弟的命来换我的前程!我还能有什么前程呢？就算是弄上了副科,三十多了,就我,还能有什么前途？充其量也不过当个芝麻大的官儿,有一个露水大的前程罢了!还有我那亲弟弟郭黎江在柳承强的工地上干活,最后惨遭截肢,柳承强那一股子不屑的样子,直把自己当成老天爷一样!趁着这个机会,坚决不能轻饶了他们!谁要是说起来,这是用我自己兄弟的命换来的,以后就是当了再大的官儿,我在外人跟前怎么能抬起头来!我决不能拿我兄弟的生命作交换!”r
想到这儿,郭黎明果断地抬起头,两眼直视着贺勰说：“我想这是两码事儿,郭黎耕哩事儿跟我哩事儿不是一个事儿。”r
贺勰本想着郭黎明经过一番考虑或许会同意的,但是想不到郭黎明竟然这样回答他,有点迷茫,看着郭黎明,没有说话,那意思是等着郭黎明说下去。r
郭黎明接着道：“我想我哩前途由我自己决定,假如上级认为我当副科哩资格不够,那说明我工作还木有干好,我还是等,等上级认可那一天再说。”r
凤歧鸣脸上刚才还有的鄙夷神色不见了,嘴角泛起一丝笑意。r
郭黎明也看见了,那笑里面是鼓励和赞许。r
贺勰静静地看着郭黎明,脸上全是不满之色。r
郭黎明接着道：“但是我会尽我所能做好我世凡叔们哩稳定工作,叫他们依法办事儿,不叫他们乱上访。”r
贺勰听了郭黎明的话,脸色才缓和了下来,笑道：“我就知道黎明是个顾全大局哩人,不会违抗上级领导们哩指示。好吧,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听说上级纪委很快就会进驻武莜,查你叔们反映哩问题,你给这个消息传给你叔们,叫他们安心。”r
郭黎明知道这次弄出的动静这么大,一定会引起上级纪检部门的重视的,但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r
凤歧鸣说：“你放心,只要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我们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问题哩人。”r
郭黎明起身说：“稳定哩事儿你们放心,不会再给党委、政府找任何麻烦!至于处分,你给县里说,假如不给处分哩话,就不会再出一点儿事儿!我不想因为这事儿叫您俩受处分,因为咱乡里压根就木有责任。”r
贺勰笑了笑,说：“好,我会给你哩意思给县里汇报。”r
郭黎明回到了自己的住室,杜芳华问道：“他俩找你是不是因为郭黎耕哩事儿？”r
郭黎明“嗯”了一声。r
杜芳华说：“他们是不是叫你稳定住世凡叔们,给你升官哩许愿？”杜芳华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轻蔑和不屑。r
郭黎明有点受不了杜芳华的语气,冷笑道：“你也他小看我了!我是那种出卖自己兄弟哩人吗？看来,咱俩结婚恁几年,你对我了结哩少哩很。”r
郭黎明本以为杜芳华听了郭黎明的话会嚷起来,没想到杜芳华反而含笑看着他说：“我咋对你不了解了？我不过是问问你罢了!我就知道我哩男人不是靠出卖自己兄弟升官哩!”r
郭黎明见杜芳华不怒反笑,叹了口气,说：“那样做哩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安生。人活着图哩是啥？不就是心灵哩平静吗？假如整天都活在不安之中,总是有千万家财,有高官厚禄在身,也木意思。”r
杜芳华叹了口气,说：“你这样哩人根本就不适合搁官场上混!现在这个世界根本就容不下好人,尤其是官场上更是容不下好人,容不下正直哩人!现在官场上混上去哩人都是些五狼混棍,都是些寡廉鲜耻之辈儿,都木有信仰,木有人格,只要能升官,就算是叫他们问狗问猪问驴问骡子喊爷喊爹,他们也会喊!”r
郭黎明听平时温文尔雅的杜芳华说出这些尖酸刻薄的话,禁不住笑了起来,说：“你不也是!你根本就不属于官场上哩人!”r
杜芳华说：“我是女人,这个世界毕竟是父系氏族社会,是男人们哩天下,我职业选哩对不对,关系不大。可对于男人们来说,男怕选错行,选错了职业,会耽误一辈子哩!”r
郭黎明听了,笑道：“现在还说这些有啥用!都三十四五了,从头再来不可能了,晚了,都完了!现在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尽量往好处去!”r
杜芳华说：“我对升官发财之类哩事儿不感兴趣,工作上我没有啥希望了,只希望我嫁对了郎,希望我哩男人能对我好一点儿,我就满足了!”r
一旁的女儿咿咿呀呀地说：“爸爸,你要对我妈好!”r
郭黎明见不满三岁的女儿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蹲下身子,把女儿搂在怀里,笑道：“这是你妈教你哩吧？我对你妈不好吗？”r
女儿嘟囔出了一个字：“好。”r
杜芳华笑道：“那是咱闺女看出来你对我不好,才这样警告你哩!”r
郭黎明笑道：“我不对你好,难道还能对谁好去？”r
郭黎明还是回到了郭家庄,郭黎耕的尸体还在水晶棺里面躺着,郭黎耕的除恶维持公平的誓言还在,可是人已经走了,这个世界如此之大,怎么就容不下一个稍微有点儿良心、有正义感的人呢？是不是我们的社会真的出了什么问题？郭黎明想着,不又叹了口气,禁不住泪流满面。r
郭黎明对郭世收说：“市里已经组成了调查组进驻武莜,正在对咱到省里反映哩问题进行核实,再闹也木意思了。不过,也不要慌着埋,只要不埋,政府就有压力,处理这事儿就会上心,不然哩话,我害怕不了了之。”r
郭世凡说：“唉,我想着尽快埋了吧,你婶儿成天一看见黎耕就哭,一天哭好几遍儿,我怕到时候你婶儿会生病。”r
郭黎明叹了口气,说：“你们明天就上县里找调查组反映问题,我先给乡里说一下,叫乡里给县里打个知,这样也不算胡闹。”r
郭黎明回到了乡里,就给贺勰、凤歧鸣说了。贺勰说：“你再做做工作,白叫你叔们找市里人反映问题,我怕县里会认为我们木有做好稳定工作。”r
凤歧鸣说：“信访上不是有规定,信访人到县里上访哩话,咱只要事前知道,早些儿给县里报告一下,就不记账,不扣咱们分儿吗？”r
郭黎明说：“我叔们本来还要打算上省里闹哩,我劝了多长时间,他们才答应不去了。现在要是连县里都不叫他们去,我恐怕做不到。”r
凤歧鸣对贺勰说：“黎明也尽力了,我看咱们还是给县信访局打个电话说一下算了,咱也尽力了。”r
贺勰无奈只好给信访局打了电话,说郭世凡们要去上访。r
郭世凡、郭黎药两人到县委时候,贺勰、郭黎明、李中远三人已经在大门前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