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万吉说：“给他们加一倍钱!”r
郭黎明又打了一遍,司机们说就是加十倍也不去,他们不要钱,要命。r
李万吉说：“只好叫贺书记哩车去了。”r
郭黎明喊开了贺书记司机小郭的门,小郭说：“不敢去,雨这么大,根本都开不成车。”r
郭黎明知道小郭平时除了书记、镇长、齐书记之外,谁都喊不动,就到了李万吉办公室,给李万吉说了。r
李万吉知道小郭的脾气,就给齐辉打了个电话。r
齐辉听了,知道事情很急,就给小郭打个电话。r
小郭才打着哈欠,不情愿地上了车。r
李万吉又喊上柴青、生猛,四人坐着车,出了政府院子,到了桥上,只听见银河的水“轰隆隆”地响声震天动地,坐着车上感觉桥面有些发抖。r
李万吉说：“赶紧过去,小郭,危险!”r
小郭立即加大了油门,快速地过了桥。r
可是天上的水倒到了车前头的挡风玻璃上,刮雨器根本刮不及,加上路况不是很好,走走停停,小郭不停地说走不成。r
李万吉、郭黎明两人心里有事儿,不停地跟他说着好话儿,小郭才勉勉强强地往前开。r
可开了没多久,车子就熄火了。小郭只好下车检查了一遍,回到车上,说：“不行了,车发动机进水了,开不动了!”r
郭黎明急道：“那咋办？”r
李万吉看着车外面黑阴阴的夜空,闪电不时地在天空上撕开一道道的血道子,沉着脸说：“真要去不成就算了,谁也木门儿。哪儿也白去,就搁车里休息吧,就算是有事儿,县里来了,见咱去不成,也不会咋怪咱!”r
几个人就靠在座儿上,睡了。r
郭黎明心里挂念着老家,着急地看着天空,盼着雨快点儿停,天快点儿明。r
支书张怀义领着村里几个干部站在郭家庄对面刚修成的水泥路上,眼看着雨越下越大,银河里面的水越涨越高,电话坏了,信号塔上面老是闪的红灯也不闪了,知道是雷击了,郭家庄跟外面的联系完全断绝了。r
郭家庄的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几个年轻人坐在河坝上,监测着银河的水位。r
郭黎益想起了村头的甄佳,甄佳房子的左侧是道山沟,山洪早就把甄佳的房子跟郭家庄隔了开来。r
甄佳的门窗全部封死了。检查组走后,村里几个人急着庆功,到了张怀义家里喝了一下午李万吉拿来的酒,忘记了把门窗上的木板摘下来了。r
郭黎益不停地看着甄佳的房子,山洪越来越大,银河的水位越涨越高,甄佳的房子已经成了一个孤岛。可谁也不敢穿越那湍急的山洪去搭救甄佳。r
不到一会儿,银河的水就涨到了甄佳的门前,山洪已经开始包围甄佳的房子。忽然一个闪电把岔峰照得如同白昼,人们只见一股山洪呼叫着朝着甄佳的房子扑去。r
闪电过后,郭家庄漆黑一片,人们听见“轰隆”一声,接着一声神经质的尖叫从甄佳的房子里面传了出来,岔峰下的山谷里立即有了回声“啊——”仿佛鬼叫一般,穿透层层雨帘,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人们的耳朵里。r
郭黎益不仅毛骨悚然,再看甄佳的石头房子时候,已经不见了。r
“疯子叫大水冲跑了!”人们纷纷议论着,无奈地看着甄佳家的方向。r
郭世凡叹了口气,说：“活着也是受罪!算了!算了!”r
天明了,雨停了,贺书记、凤镇长指示李万吉几个人务必想法到郭家庄看看咋样。r
几个人到了郭家庄,先看见了惊慌失措的张怀义,张怀义说：“郭家庄昨晚差点儿叫水冲了,水都涨到了村边儿,幸好不下了。不过,甄佳叫水冲跑了。”r
李万吉哆啰了一下,说：“冲哪儿去了？”r
张怀义心想李部长平时很精明的一个人,这时候咋问这号话儿,就说：“弄不对冲到水库里头去了。”r
防汛、建设新农村两项工作都是李万吉主抓的,为这儿死了人,李万吉是怎么也甩不脱关系的,说：“马上全力以赴救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说着带着一帮子人顺着银河往下找去。r
郭黎明见河水很大,不是一半会儿能回落的,李万吉这样找人,并不是糊涂了,而是做给群众看的。r
李万吉带着人顺着银河往下找,心里盘算着：“这事儿虽说我有责任,可也并不是我一个人哩。郭黎明、柴青几个参与哩人都有。再说对甄佳采取措施,柴青给我说了,我也给书记、镇长汇报了,他们也同意。谁知道天要下雨!市里领导都对郭家庄新农村建设肯定了,县里也会帮着掩盖这事儿!不然哩话,谁都难看!”想着想着,不觉释然,寻人的脚步放慢了下来。r
郭黎明听到甄佳死的消息,心里一阵难受,暗地里责备自己,柴青出那个主意时候,自己就应该坚决反对,由自己陪着甄佳上哪儿玩一天,可自己想着在领导们跟前露脸,结果谁也没有搭理他一下,早知道这样,就陪着甄佳说说话儿好了,甄佳就不会死了。唉,要是检查完了,自己不是慌着接待领导们,而是在家里把那些事儿处理一下,甄佳也不会死了!心里自责着,机械地挪着脚步,跟着一群人顺着银河找甄佳。r
找了一天,当然一无所获。r
甄佳的妈妈已经去世,家里只剩下老父亲,今年七十多了,平时就靠种点儿地,勉强糊着口。听说儿子死了,掉了两滴泪,说：“死了就算了!就不死,也享不着他哩福!省哩我操他哩心!死了也不用想着他咋办了!”r
甄佳的小妹子甄珍出外打工时候,跟外省一个男孩儿谈恋爱,落户到了那个省。甄佳的父亲本想用甄珍给甄佳换个媳妇,谁知道甄珍不愿意,嫁到了外省,不敢回家,跟郭家庄的人和她的亲戚们也就失去了联系,甄佳的父亲跑不动,甄佳六十多岁的姑父只好到了政府,找到李万吉讨说法儿。r
李万吉给贺勰、凤歧鸣汇报了甄佳被洪水冲走一事儿和甄佳的姑父到政府一事儿。r
贺勰听完汇报,说：“千万不要声张,给张怀义说好,就说是洪水冲跑了,千万不可叫封门那事儿流传出郭家庄!出了这种事儿,流传出去,市县领导脸上都不好看,他姑父好坏也是国家工作人员,不会胡闹,先稳着。只要他不说,甄佳平时疯疯癫癫哩,跟邻居们又木啥交往,也不会说。到最后,无非是赔偿俩钱了事儿。”r
李万吉到了办公室,给甄佳的姑父说：“叔,我已经给领导们汇报了,甄佳哩事儿一定叫你满意!目前哩任务是先找到尸首再说。”r
甄佳的姑父已经退休了,抹着眼泪说：“这个侄娃儿也太命苦了,大学考不上就疯了,年轻轻哩疯到现在,木过一天好日子,叫水冲死了!”r
李万吉说：“叔,你是老革命了,觉悟高,谁都知道。你一定要相信政府会给你一个说法儿。”r
他姑父说：“可怜他爹,一个人搁家里啥也做不动,木有了娃儿,就只好等死了!”r
李万吉说：“我给政府说一下,把他爹五保了,到镇里敬老院住,再赔偿些钱,管教他晚年饿不着。”r
甄佳的姑父泪光满面地说：“全指望你了,李部长,你一定要安排好呀!”r
李万吉说：“你放心好了,叔!”r
甄佳的姑父千恩万谢地回家了。r
三天后水消了,刚修成的漫水桥由于修得太过简单,那场洪水一下子就把它冲了个干净。r
郭世凡难过地说：“早知道漫水桥会叫冲走,我就不会跟龙县长说了!干搭上一条人命!”r
甄佳的尸体五天后在银河街的河道里面被找到了,离郭家庄整整三十多里。r
郭黎明赶到时候,甄佳的尸体已经被拽出来了,浑身发黑,涨得比原来大了好几倍,他姑父还是凭着甄佳身上穿的他给甄佳的工作装认出来的。一群苍蝇围着甄佳的尸身“嗡嗡”乱飞。人们都捂着鼻子,指指画画。r
李万吉找了几个人把甄佳装进了水晶棺里面,拉回了郭家庄。r
李万吉则住在了支书张怀义家里,监视着甄佳家人的动静。r
正如贺勰几个人所料,甄佳一家人平时跟邻居们就很少来往,郭家庄的亲戚见甄佳的老爹叫五保了,政府还赔了两万块钱,甄佳老爹有了指望,也就没有人找政府闹了。事情很快就平息了下去。r
事后,郭黎明受梓圩党委、政府的委派回到了郭家庄,给庄上的亲戚邻居交代了个遍：“无论谁来郭家庄问起甄佳哩事儿,就说是洪水冲跑了,白说别哩。冲塌哩漫水桥政府还要组织复修,但是只要关于甄佳哩死因有了别哩说法儿,那么修漫水桥一事儿就泡汤。”r
郭世凡见郭黎明这样说,知道他的难处,只是摇摇头,叹叹气,暗里自责。r
有几拨记者到了梓圩政府,要求采访甄佳一事儿,郭黎明在办公室接待了几次,说甄佳死于水灾。r
记者们到了郭家庄采访,郭家庄的人们和郭黎明的说法一样,不久就风平浪静了。r
郭家庄也到了秋天,银河里的水静静地淌着,一如往昔,没有一点的微澜,静得像是自从有了人类史来,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地。r
甄佳的那座被远近人们看作笑料的从没有查清过汇集了多少个高级学府的石头房子,被洪水冲得连个根基都没有留下,只剩下一片沙地。死了的甄佳很快就被人们忘记了,甄佳就像从来没有在这个地球上出现过。人们只是恍惚记起,有个没有考上学的疯子住在那儿,至于那所房子里面曾经发生过什么,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