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林晓麦被“双规”的第二天，罗凤新区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情。南翔花园的一幢居民楼塌陷了，冯容海得知消息时，正在郊区的那家招待所，和林晓麦在过招。给他打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任佳。楼房倒塌后，任佳是第一批赶到现场的记者。当时，她正在市里面逛商场，《廉政东州》的工程尚未划上句号，这就意味着，她依然要去廉政办蹲点。原本，昨天就该去报道。不过，因为家中有急事，妈妈突发盲肠炎，进了医院。她特地向台领导请了两天的假。好在妈妈没什么大碍，今天一大早便出了院。多出了一天的假期，任佳打算抽中午的时间，去商场逛逛，买些礼物，送给廉政办的工作人员。毕竟，大过年的，心意总该是要有的。其实，任佳此举，只不过是个幌子。给所有人带份小礼物是假，送冯容海礼物才是真。任何事情，都得师出有名，名正言顺了，既然能被别人识穿，也不至于尴尬。为此，她特意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精心挑选了一条藏青色的领带，准备送给冯容海。平时，在私底下，她会观察冯容海的衣着打扮，他这个人，穿着极为简朴，色彩也单一，以黑色为主。大概是家中没个女主人，黑色耐脏的缘故吧。但是，简朴归简朴，却又格外的整洁。穿西装，必配领带。
当一个女人，开始观察身边某个异性的生活，尤其是衣食住行，并放在心上，把它当回事。就说明，她已经爱人了这个男人。
刚结完账，她就接到了电视台的一位同事，打来的电话，说是南翔花园有一栋房子塌了。任佳当即就跑楼梯，冲到地下停车场，踩足油门，直奔罗凤新区，并在第一时间，通知了冯容海。
“哪一栋楼？”接到任佳的电话，冯容海出于本能地问。
“15栋。”
“什么，15栋！”
冯容海怔住了，15栋，爸爸的老朋友，集体上访者的发起人之一胡伯，不正住在15栋的604嘛！冯容海心生不详预感，向丁国凯说明情况后，便赶往南翔花园。桑塔纳2000快到南翔花园时，却被堵在了十字路口。他将车子停在了路边，往南翔花园的方向快速奔跑。
到了现场，新区党委会领导班子的成员，除了宋永林，都已经到位。宋永林不在，钱仁昌只好扛大旗。他正带着其他几个人，和市消防大队的领导，沟通施救方案。
“钱书记，情况怎么样？”冯容海跑上前，喘着气，焦急地问。
“容海，情况不容乐观。南翔花园里，住的大多数是老人。不像其它的小区，即便是出现塌陷时间，大部分的人，也出去上班了。最起码，在客观上来说，可以减少人员的伤亡。而且，这种突发性事件，老人的自救能力，要远远低于年轻人。”钱仁昌眉头紧锁，继续说，“这位是市消防支队的郑副支队长，我正和郑支队在商量施救方案，必须要把救人放在第一位！”
“宋主任呢？”冯容海疑惑地问。
“我刚和宋主任通过电话，他在省城，有事。”钱仁昌轻描淡写地问。
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坦率说，钱仁昌的内心，也极其的沉痛。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但是，转念一想。宋永林不在，对他而言，却是次机会。一把手，位高权重，主宰一方，有了政绩，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出了岔子，相应的，你也要承担主要责任。风险和利益，往往是成正比的。利益越多，风险越大。反之，亦然。况且，南翔花园还是宋永林主抓的民生重点工程，罪加一等。这也就罢了，他居然擅离职守，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坐镇指挥。更关键的是，这里面，很有可能存在着人员的伤亡。市里面知道了，别说是党委书记的宝座，不把你乌纱帽摘掉，就算是不错了。
如此一来，不费吹灰之力，天平就会往钱仁昌的方向倾斜。
其实，从纯客观上分析，房子塌了。对冯容海而言，不完全是坏消息。房子一倒，市里面会严查。拔出萝卜带出泥，必定会查到力天建筑公司和应彪的头上。到时候，对整个案件，是起推动作用。只是，冯容海没往这方面去想罢了。
眼下，救人要紧！
“向市里面汇报了嘛？”冯容海又问。
“容海，我刚才已经亲自向吴市长汇报了情况，吴市长和相关领导，马上就会赶到现场。”
“责令施工方到现场了吗？”
“来了，不过，应彪本人没有来，只派了一个负责工程的副总过来。”说着，钱仁昌指了指正前方的一个中年男子说。
“他是力天建筑公司的法人代表，力天建筑公司又是南翔花园的施工方。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他居然不来现场。”冯容海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钱书记，我觉得，有必要对应彪采取强制措施。”
钱仁昌把他拉到一边，小声地说：“容海，我也想对应彪采取强制措施。不过，他过年去了欧洲，说是考察项目，至今未归，怎么采取措施啊。我看，还是等吴市长到了现场，再议！”
半个小时后，市长吴哲，常务副市长叶仁军，以及相关领导，赶到了现场。询问过现场情况后，吴哲下了两条指示，第一，在黄金72小时内，尽一切可能，救人。第二，追究施工方的责任，一旦发现问题，严惩不贷。
搜救工作持续了近8个小时，根据统计，受伤人员35名，紧急转移到市区各大医院救治。死亡人员22名，这其中，就有胡伯。一栋楼到了，一下子死了22名，这种事情，别说是东州，即便是放在全省，也是特大事故。在现场，吴哲又定下了一个调子，对于伤亡事故，绝不能有任何的隐瞒，要公开，让民众知情。同时，近期内，施工方必须配合有关专家，对南翔花园其它的居民楼，展开地毯式的勘查，排除隐患，不得有半点的马虎。
宋永林赶到东州，已经是当天晚上9点。在这之前，他的手机都快被打爆了。先是秘书赵洋，紧接着，是钱仁昌假惺惺的汇报工作。最后，是老领导叶仁军的兴师问罪，只骂他，没脑子，缺乏大局观。这个节骨眼上，还瞎跑，乱跑。
虽说，叶仁军有失势的趋势，但老领导毕竟是老领导，他现在依然还是东州市的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即便是市长吴哲留任东州，担任市委书记一职，而市长又是从省城空降，或者从外市平调。他只要咬住牙关，扛住压力，先坐稳常务副市长的宝座。往后，也不是没机会。怕就怕，接二连三的出事，他连屁股底下的位置，都保不住。
宋永林受了一肚子的窝囊气，又不好发作。坦率说，去省城，也是无奈之举。你叶仁军拿不下市长的宝座，我也要给自己准备后路。因此，年后，在他的催促下。应宏权带着他，奔赴省城，去找省长夫人黄美君，疏通关系。眼下，这对于宋永林而言，是唯一的希望。他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怀揣一张整整100万的银行卡，准备献给省长夫人。银行卡，黄美君收下了，也点了头，答应会帮他打点关系。哪知道，却突然冒出了南翔花园这档子事情。得知消息时，宋永林正在省城的一家五星酒店，请黄美君吃饭。赶回东州的途中，黄美君给应宏权打了个电话，意思明确，事情她会照办，不过，银行卡就不收了，先退回来。很明显，黄美君是怕惹祸上身，委婉地加以拒绝。
宋永林刚刚燃烧起来的希望，却被一起事故浇灭了。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又不能明说，只好指桑骂槐，撒在了应宏权的身上。当初，南翔花园开工之前，宋永林就千叮咛万嘱咐，严令应宏权不要在安置房这个敏感区域上，玩猫腻，耍手段。最后，在金钱和利益的诱惑，他还是做了妥协。抱着侥幸心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知道，一栋楼居然塌掉了。可见，偷工减料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董芳婷是项目的负责人，明着，宋永林只能把她当出气筒。实则，是在责怪应宏权。毕竟，他现在是有求于应宏权，应宏权就如同他往上爬的绳索，唯一的绳索。得罪了，就等于自己拿起剪刀，把绳索剪断了。结果，只能落入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有得必有失，在省城，宋永林得到了机会。在罗凤新区，却失去了大局。失去大局的同时，连得到的机会也丧失了。赔了夫人又折兵，宋永林心中有气，应宏权也可以理解。因此，他也就没和宋永林一般见识，只是陪着笑脸认错，道歉。毕竟眼下，内部不能乱，尤其是他和宋永林，一乱，其他人就会成为一盘散沙，等着冯容海来收拾。
第二天上午，宋永林先是去了趟管委会，召开班子领导紧急会议。先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对自己的失职，认了错。尔后，向每个人下达了各自的具体任务。以此证明，他才是新区的一把手。即便是临时的，也是一把手。下午，宋永林接到了叶仁军的电话，让他晚上来趟市里，见个面，约在了“多瑙河”温泉会所。
所谓的温泉会所，只不过是个噱头，附庸风雅而已。说白了，就是桑拿池子。东州城，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温泉。“多瑙河”温泉会所，位于老城区，老牌子，有着十几年的历史。举目东州城，上百家桑拿会所，无论是规模，还是档次，多瑙河都排不上号。充其量，只能算是中游水平。但是，这里的客源，却是最稳定的，大部分都是老顾客，回头客。当然，这里面，也是有原因的。据说，多瑙河的“小姐”，性价比是最高的，不贵，质量又是上等货，物美价廉。大部分的男人，一旦进了这种场所，动机都是不纯的。洗桑拿，只是个幌子，“偷腥”才是目的。因此，为了满足顾客的需求，会所也会推出相应的套餐服务，大致分半套和全套。半套，纯属“快餐式”服务，许多时候，完事了，都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全套则不同，有着各种项目，任你挑选，什么“如鱼得水”，“宫廷双燕”，“冰火两重天”……单看名字，就能勾起你的“食欲”！
晚上八点，宋永林打车来到了“多瑙河”。自从上次，因为公车私用，被冯容海咬了一口之后。非工作范畴内的出行，宋永林只好选择出租车。有时候，你眼中的小问题，一不小心，是会变成大问题的。尤其是眼下的形势，小心为妙，排除不必要的麻烦，才是上上策。万一被好事的媒体盯上，加以曝光，不等于添乱嘛。
宋永林下了车，环顾四周，才进了门，轻车熟路的上了三楼的VIP包厢区。他记得，第一次来“多瑙河”，是在12年之前。当时，多瑙河刚开业，老城区所在的仓安区的区政府办公室主任马刚，邀请他来捧场。那时候，桑拿会所还不多见。即便有，也是一些普通的澡堂子，只洗澡，不提供其它的服务。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那段时间，宋永林几乎每天晚上，都泡在“多瑙河”，逍遥快活，醉生梦死。泡熟了，泡透了，才把老领导叶仁军，请了过来。带老领导来，最大的原因，在于叶夫人。在市机关大院，叶夫人是出了名的厉害角色，背地里有个绰号，母螃蟹，连走路，都是横着走，骄横跋扈，颐指气使。当然，任何事，都是需要底气的。叶夫人的底气，来源于他的爸爸，在省城任高官的田老。叶仁军能有今天，靠的也是田老的提携。因此，叶仁军在叶夫人面前，轻易不敢造次。尤其是包二奶，养小三这档子事情，只能停留在意淫的层面。有了合适的“猎物”，也不敢下手。可是，对着田美静满身的赘肉，实在是提不起欲望。偶尔，只能象征性地交交“公粮”。出去偷腥，又没有放心地场所，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总归不是办法。直到宋永林提到了“多瑙河”，他又加以暗示，总算是有了家外之家。
三楼的VIP包厢区，每个房间，都有独立的浴池。宋永林进门时，叶仁军已经在里面泡着。
“老领导！”
“来啦，先泡个澡，放松放松。”
宋永林也不觉得尴尬，脱了衣服，进了浴池。
都说男女之间，一旦赤裸相对，感情自然也就深了。其实，男人之间也是。身上没有了那块遮羞布，彼此的关系，无形之间，就拉近了。再往深了说，一起“扛着枪”，找个小姐，关系就更近了。在酒桌上，你可以和陌生人觥筹交错，称兄道弟，打成一片。那些，纯属逢场作戏。但是，桑拿池子则不同，只有熟悉的人，才会在一个池子里面泡着。于是乎，许多人，尤其是商人，为了拉拢某个领导干部。吃完饭，唱完K，都会邀上领导干部，去泡个澡，洗个桑拿。泡着洗着，感情也就慢慢培养出来了，才能推心置腹。往后，办个事，走个后门，也就有了方向和路子。
叶仁军本想约宋永林在办公室见个面，但是，仔细一想，进进出出市政府的人太多。这个时候见宋永林，单独约见，显然是不合适的，难免会落下做贼心虚的话柄。
说完，叶仁军便闭上眼睛，仰躺在浴池的按摩水疗椅上，并无继续往下说，往下问的意思。他越不说话，宋永林心中越没有底，越是慌乱。老领导把自己叫到“多瑙河“来，目的是为了什么？！单纯的来玩玩，放松放松，绝不可能。如此紧要关头，火烧眉毛，如果还只顾着玩的话，老领导也就不可能坐上今天的位置。刚才在路上，宋永林做了一番揣摩，大致摸了摸了叶仁军的心思。第一，继续过问南翔花园15栋楼塌陷一事，并下达最新的指示。第二，自己暗中在省城展开的活动，已经被他察觉。见个面，探个底，加以核实。领导干部一有失势的迹象，下面的人就张罗着寻求新靠山，新主子。这种事，在官场上，可是大忌。说是始乱终弃，甚至是背叛，也不过分。不说别的，宋永林就碰到过这档子事情。十五年，他在瓯港区下面的一个乡镇任副镇长。当时，也正逢换届，宋永林也是镇长的人选之一。但是，却不是最热门的。于是，他线上的那几个人，纷纷倒戈，拍起了别人的马屁，加入了别人的阵营。结果，在时任瓯港区组织部部长，老领导叶仁军的周旋下，宋永林坐上了镇长的宝座。为了报复，他一直给那几个人穿小鞋。十五年的时间过去了，那几个人，要么仍旧在乡镇做个小领导，要么早就被踢出了局。因此，树挪死人挪活，这番话，在官场上，有着很大的风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