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城投集团的一把手,党委书记兼董事长,应宏权平生有一大爱好,搓麻将。在他看来,赌桌上的输赢是其次的。最关键的是,通过“国粹”麻将,能琢磨人的心思,到了一定的境界,甚至一眼就能读懂,看穿。“东南西北条白,万饼条字风花色”,盯上家,防下家,卡对家,这里面的学问深得很。
为此,城投集团内部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年举行一次麻将比赛,最终的胜者,可获得10万元的奖金。表面上是寓教于乐,实际上在选人。
牌打得好,说明有头脑;牌打得精,说明思路清;牌打得细,说明懂经济;打牌不怕诈,说明胆子大;赢了不吱声,说明城府深;输了不投降,竞争意识强;打牌有怪招,说明素质高;打牌爱打牌,说明年轻化;敢打当吊牌,肯定有后台;输赢都不走,能做一把手。
这就是这些年应宏权悟出的选人标准!
人用好了,放到该放的岗位,自然可以事半功倍。不过,再怎么玩,再怎么闹腾,自己才是最大的庄家。
和员工打牌是一回事,和领导干部打麻将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能不和,也不能和太多。你老是做假牌,让领导一个人和,领导也觉得没劲。你和太多了,次数超过了领导,你赢,领导输,这可是牌桌上的大忌。因此,要把握好度,你要让领导和,而且和的很自然,不做作。领导乐了,金口一诺,大笔一挥,许多事情也就办了。
周六下午,应宏权正在东州饭店的总统套房里,和管委会“临时”一把手宋永林的秘书赵洋,公安分局副局长田亚洲,国土资源分局副局长林晓麦,玩着牌局。东州饭店,是东州的第一家五星级酒店,也是应宏权玩牌局的定点场所。为此,他不惜舍下血本,长年包下了1806号房间。毕竟,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找个路边的招待所,太寒碜了。按照酒店的门市价,总统套房单天的门市价为3888元,上下浮动不大,应宏权和酒店的老板有些交情,打了对折,除去零头,一年光房费就要70万。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表面上看,70万打了水漂。但是,只要把领导哄高兴了,换来的可就是700万,甚至是7000万。这笔生意绝对合算,稳赚不赔。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应宏权特意留了个心眼。并没有用本人身份证登记,而是通过关系,弄了张假身份证。即便出事,也有后路可走。
四个人激战正酣,却被儿子应彪的来电搅和了。
“我说应总,今天可是周末,你就不能完全放下工作,好好放松放松嘛。城投集团离开了你,不至于就转不动了吧。”赵洋颇为不悦地说。这也难怪,玩了两个小时,邪门了,抓来抓去,他就没抓过好牌,要什么缺什么。其他三个人绞尽脑汁,做假牌的做假牌,放水的放水。结果呢,还是和不了。
应宏权又是赔笑脸,又是道歉,赵洋这尊大佛他可得罪不起。单从表面上看,赵洋,田亚洲,林晓麦三个人,赵洋的级别最低。即便是应宏权本人,也是享受正科级待遇的。但是,官场上许多事,不能光看表面,要往深处看,还要琢磨透。级别的高低,和能耐的大小不完全成正比。你要看人,还要看他背后站的人,刘洋的背后站着的可是新区管委会主任宋永林。你不给他面子,就等于不把宋永林放在眼里,万一惹怒了“宋老板”,随便给你穿个小鞋,看你还怎么迈大步,往上走。虽说,自己上面也有人,论级别,别宋永林还要高几个档次。不过,上面是上面,下面是下面,毕竟这是在东州,在罗凤新区。
“怎么回事,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周末,没有特殊情况,不要给我打电话嘛。”应宏权拿起手机,进了卫生间,厉声呵斥道。
“爸,出事了,出大事了。”
“慌什么慌,有事说事。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一想到儿子应彪,应宏权就头大。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吊儿郎当,整天没个正形,到处惹是生非。出了事,还得自己出面给他擦屁股。就在一个月前,应宏权就刚刚帮他擦过屁股,还差点沾了一手的屎。上个月15号的晚上,就在罗凤新区,应彪在素有东州“天上人间”之称的凤巢一号娱乐会所,招待房地产开发商。午夜一点,居然酒后开起了车,还有恃无恐的在东州的主干道,人民路上飙起了车。那段时间,恰逢东州对醉驾查的极严,即便是三更半夜,也有交警在各个繁华地段蹲点。应彪就这样撞枪口上了,撞枪口上也就罢了,借着酒劲,他还扇了执勤的交警一巴掌。打了也就算了,这种没屁眼的事情,应彪干的多了,久而久之,连应宏权都麻木了。大不了,找找公安系统的人,表面上做做样子,给那位交警道个歉,安抚安抚。实际上,是施压,让他闭嘴,不要声张。可是,应彪打的却不是一般的交警,你认为在东州没有你摆平不了的事情,他的背景也不简单。一查,连应宏权都吓了一跳,当天执勤的交警居然是原东州市市委常委,组织部长邱明的亲外甥。在东州城,邱明可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人物,根基深得很,执掌组织帅印多年,市直属机关的各个局,企事业单位,下面的区县,不少的领导干部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现虽退居二线,但影响力依然在,只要他出面,谁都要卖几分面子。
当时,应宏权一怒之下,恨不得断绝父子关系。不过,置气归置气,该解决的问题的还是要解决的,再棘手也得想法子。为此,应宏权找过赵洋,当然,目的不是让赵洋去摆平此事,他也摆平不了。毕竟,他只是宋永林的秘书,不是市委书记,市长的秘书,而邱明原先可是市委常委级别的。官场上,彼此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是很难对上话的。找什么人,办什么事,要学会对症下药。应宏权看中的是赵洋的人脉,领导有领导的圈子,秘书也有秘书的圈子。但是,只要你摸透了路数,搭准了脉,会发现,这两个圈子是会有交集的。既然直来直去不行,那就采取迂回策略。一来二去,应宏权打出了市里某位领导这张牌,才算是摆平了此事。当然,任何事情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种事,六位数打底是最起码的。不过,这里面,也有邱明放他一马的意思。毕竟,他曾经是大领导,见过大世面,懂得大道理,这只是小事,没必要闹得满城风雨,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好,他要的只是应宏权的态度。道个歉,赔个不是的态度。这也正常,领导,尤其是大领导,一旦退下来了,反差极大,心里难免会不平衡,都希望别人能惦记着他,哪怕是过年过节发个短信,打个电话问候也是好的。
人家说,养虎为患。在应宏权看来,却是养儿为患。这些年,要是没有自己在背后扶着他,捧着他,早就摔大跟头了。三年前,应彪不知道哪根筋打错了,说是要辞掉市人防办的铁饭碗,想进城投集团。当时,气的应宏权血压直往上飙。人防办,虽是个冷衙门,但油水却足得很,单单是人防设备这一块,就是个大蛋糕。现在的住宅区,十有八九都有地下停车场,地下停车场的另外一个功能,就是防空洞,战时封堵,那就需要用到许多先进的设备。应宏权也是从人防办出来的干部,深谙其中的玄机。你一没学历,二没能力,居然还嫌东嫌西,放着这么个好差事不干,却想着要城投集团。城投集团可是个是非之地,水深得很,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盼着自己翻船,你还要来添乱,真是脑袋被门板挤了。在用人方面,应宏权是有原则的,虽说,城投集团是个企业,但毕竟是国企,说穿了,是国家的资产。绝不能按民营家族企业的那套模式来,七大姑八大姨的都进企业,人多口杂也就算了,往严重了说,等于自己给自己埋下了定时炸弹。你还吃不准那颗炸弹,何时会爆炸。直的不行,可以来弯的,只要目的达到了,费点心思也是应该的。罗凤新区的建设刚刚起步,尤其是基础设施,要建设,除了城投集团打主力之外,还需要通过招标,和房产公司以及建筑公司合作,彼此共赢。于是,应宏权的心里就打起了如意算盘,既然儿子不想在机关蹲着,那就让他下海,不到一个月,在他的操作下,力天建筑公司便挂上了牌,儿子应彪任总经理。水到渠成,接下来该怎么把牌局打好,应宏权可谓是信手拈来。
“爸,我刚得知消息,据说冯容海收到了一封匿名信,和董主任有关,和南翔花园也有关。”紧接着,应彪把了解到的信息如实做了汇报。
“不就是一封匿名信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再说了,小董能有什么问题,南翔花园又会有什么问题,我都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别人怎么可能知道,纯属造谣。”
“可是爸,你也知道,冯容海是出了名的‘冯固执’,一旦真的死咬住不放,没问题都会变的有问题。”
“即便有问题,又能怎么样,莫非,他还能把城投集团翻个底朝天。况且,能不能查还是个问题,廉政办不是他冯容海一个人的廉政办,罗凤新区和东州,就更不用说了。我在东州饭店,有什么事回去再说。”说完,应宏权便掐断了电话。尔后,他放下马桶盖坐上,点上一支烟,边抽着边盘算着。说实话,他的心里也是有点发慌的。要是其他人,他根本不把它当回事,可是偏偏是冯容海这头倔驴,真较起劲来,这个人可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更何况,他的背后站着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刘树兴,来硬的绝对不行,即便要用,也只能暗中来。暗着来,该怎么来,用哪一招,出哪张牌,应宏权一时半会儿还吃不准。既然如此,那就先来软的,投个石,问个路,先探探冯容海有什么爱好,或者是家里有什么难处,再对症下药,能攻下来最好。攻不下来,再做打算。
一支烟的功夫,应宏权调整好状态,理理了身上的BOSS西装,换上另一副面具出了门。现如今,不管是哪个圈子,想混得好,吃得开,都得备着几副面具。见什么人戴什么面具,进什么场合换什么面具,都是门学问。一码归一码,绝不能把刚才的不快,带到牌局上去。
“赵秘书,田局,林局,实在是抱歉,都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搅的,屁大点事都要来找我。”
“应总,既然是屁大点事,就把它当成个屁放掉嘛,我们继续。”说着赵洋示意他赶快入座。
“风头”“霉头”两隔壁,这是东州的一句俗语,意思是指,运气的好坏不是静止的,而是运动的。撞大运和倒大霉,不是光凭主观就能完全控制的,更多的是概率事件。如同扔硬币,次数多了,出现正反面的几率是差不多的。几圈下来,牌风转了,赵洋把把抓好牌,再加上其他三个人的推波助澜。一转眼,不输,反而赢了。
“哎呀,赵秘书,你看,我一抬屁股,接了个电话,这牌风就转到你那里了。回去,我要好好训训我那个添乱的儿子,报忧不报喜,这下子,我可是交了霉运了。”应宏权见缝插针道。
出洗手间门前,应宏权就考虑过,出了事,而且事情还不小,是该跟他们交流交流,沟通沟通。毕竟,大家是一条绳的蚂蚱,总不能有福同享,有难不同当吧,不然这些年花的大把大把的钱,可就真的打了水漂了,必须让他们也要有危机感。当然,说话也要把握好分寸,尤其是时间点。刚才,赵洋输的两眼发光,直骂娘,你去说,显然是不合适。现在他赢了,心情自然也就好了,再去说,效果就不一样了。
“报忧?什么忧?这几年,小应总不是把公司打理的蛮好的嘛,而且,又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能出什么乱子?”林晓麦接过话茬问。
父子俩,都是各自公司的掌舵者,以示区分,场面上,别人都会称应宏权为应总,应彪为小应总。
“林局啊,阿彪这几年的确干得不错。不过,这件事和他无关,和城投集团有关哪。”应宏权有意顿了顿,尔后,才道出了原委。
“他想要查,就让他查嘛,我倒是要看看他冯容海能在罗凤新区掀起什么风浪。不就是廉政办主任嘛,屁股还没坐热,就想对人动刀子,小心从座位上摔下来。”田亚洲冷哼了一声说。
田亚洲,军人出身,虽说在地方待了多年,但说话依然喜欢直来直去,不懂得绕弯弯的技巧。也因为此,他在副局长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八年,局长换了三个,就是轮不到他。说浅了,这种人是个直肠子。往深了说,政治觉悟不高,更别谈大局观。而应宏权之所以搭上这条线,看中的是田亚洲另一项资源,田亚洲干过刑警队长多年,现在又分管刑侦,在警队有着很高的威望。
“田局,话虽如此。不过,也别忘了,冯容海在上面可是有人的。”
“这一点,我同意应总的看法。”赵洋终于开了腔,又说,“更何况,这件事,只是开了个头,我们还摸不清冯容海的路数。他还没动,我们就没必要先乱了阵脚。即便他动了,我们也不能乱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