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山

天色渐暗，大嘴把电筒传给猴子，猴子握在手上，没打开。天还不算太黑，电筒开或不开，对视线的影响并不大。山路比之前宽阔了些，两旁的灌木丛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棵参天大树。我们走进了一片树林。树林里凉飕飕的，温度比外面低了许多。这让我感觉很不好，这不是怡人的凉爽，而是逼人的阴气。晚上去殡仪馆，就会让人有这样的感觉。也许是树木太密太高的缘故，天仿佛一下就黑了下来，猴子停下脚步，打开了电筒。r

猴子一边打量四周，一边小声对我们说：“这地方好阴森啊。”r

我踏前两步，走到猴子身边，大嘴也赶紧蹭上来，三人贴得紧紧的。这地方其实蛮宽，三个人并排站，绰绰有余。树林深处，看起来魆黑幽森。四周静悄悄的，除了我们的呼吸声和脚下偶尔弄出的响动，听不到其他声音。这很奇怪，在山里的夏天的傍晚，怎么会听不到一点虫鸣声？r

大嘴清了清嗓子，轻轻问：“钱伟哩，怎么还看不到他？”r

我说：“估计还得往里走。”r

大嘴有点战战兢兢，说：“还要再往里啊。”其实我也心慌得厉害，不想再往里走了，这比半夜去殡仪馆还让人瘆得慌。r

猴子握着电筒，往前方一通乱照。忽然他定住了，电筒直直地指向一处，他拿着竹竿的另一只手，正在不停地扯动我的衣角。r

“怎么了？”我侧脸问他。r

光线很暗，我不看清猴子的表情，他下巴向前扬了扬，说：“看那边。”r

我顺着电光看去，在棵大树旁边，有一座隆起的坟包，被藤蔓和野草覆盖了。再仔细看，一块小而陈旧的墓碑，在细密的藤蔓的包裹中，在电光的照射下，露出白森森的一角。粗眼一看，分外骇人。r

大嘴赶紧去打猴子握住电筒的手，骂道：“操，还照，赶紧挪开。”以前黄师傅对我们说过，走夜路若撞见孤坟，千万别用电筒去照，这是大不敬。r

猴子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禁忌，没啰嗦，赶紧移开电筒，照在我们自己脚下。r

“继续往前走么？”猴子碰碰我。r

“你说哩？”我碰碰大嘴。r

“问我干嘛，你说了算。”大嘴窸窸窣窣地摸出烟，手有点抖，不留神，洒落了好几支。r

我想弯腰去捡，大嘴拉住我，说：“别捡了，还有哩。”说完，他又从烟盒里拿出两支给我，我衔上一支，递给猴子一支。我们站在原地，抽了几口烟，谁也没说话。r

忽然猴子把烟丢在地下，用脚蹍了蹍，说：“走吧，再往前，既来之，则安之。”r

大嘴没有反对，我说好，三人硬起头皮，肩膀紧贴着，继续向树林深处走去。猴子不敢再用电筒左右乱照了，连照远点都不敢，只敢照在眼前一点的地方，能看清脚下就好。竹竿他仍抓在手里，却不再敲敲打打了。此时此刻，哪怕一点人为的响动，恐怕都会让我们惊乍起来。向前走了几步，经过那座老坟时，我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头皮上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动。我们屏声凝气，提心吊胆地走过了老坟。r

才走过老坟一点远，身后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像树枝断裂的声音。我们三人同时定住了。那声音不大，但在幽静的树林里，听起来却格外刺耳。尤其在我们神经如此敏感的情况下，这声突如其来的声，几乎要把人吓得魂飞魄散。r

“什么声音！？”猴子触电似地抖了一下，声音也有点发颤。r

“回头看看，一起转身，一、二，转！”r

我们同时转过身。没发现任何异常。树林里，死一般的寂静。没有风，什么多没有。月色应该很好，可几乎全被大树繁茂的枝叶遮住，只有几缕从缝隙间漏下，洒在暴露而粗大的树根上，霜一样。r

猴子晃晃电筒，猜测说：“是树枝吧，树枝断了，掉下来。”r

大嘴挠挠鼻翼，说：“我怎么听得像有人踩断了树枝。”r

我感觉和大嘴一样，但我没说，更不敢多想，我对他俩说：“走吧，别管那么多了。”r

继续往前，路边的坟墓渐渐增多，这应该是一片坟地。又走出几十米远，小路消失了，看来，我们已经走到小路的尽头。猴子举起电筒，往稍远些的地方照去。r

“哗！”忍不住，三人都惊呼起来。猴子左右移动电筒，束光所至，无处不是大大小小的坟墓。r

“操！”猴子轻骂了声，把电筒移回了自己脚下。这无论往哪照都不合适，全是坟墓。r

“这到尽头了吧，钱伟呢？”r

“是不是这小子根本没过来？”r

“怎么会。”我拿过猴子手中的电筒，往周围和远处照了照。r

“哎，那边好像有动静。”猴子轻声叫。r

“那边？”我晃着电筒，没发现什么。r

“把电筒给我。”猴子拿回电筒，把光束移到远处的一丛灌木上。灌木丛一动不动。r

“没有动静啊。”大嘴说，探头问猴子：“你眼花了吧？”r

猴子盯着灌木丛，说：“怎么可能，刚才光掠过的时候，我明明看到，那地方动了一下。”r

我猜：“会不会是蛇？”r

猴子说：“再看看。”我们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丛灌木，大气不敢出。r

猴子没看错，不一会，我和大嘴就看到灌木丛动了一下，很快，又动了一下。与此同时，我隐约听到灌木丛后，发出一阵极细微的窸窣声。灌木丛后，有东西。r

大嘴碰碰我，问：“是不是钱伟？”r

我轻轻叫了两声：“钱伟，钱伟。”没人答应。灌木丛不动了。r

“钱伟！”大嘴用力喊了声，没把钱伟喊出来，倒把我和猴子吓了一大跳。r

猴子瞪了大嘴一眼，没好气地说：“走，过去看看。”蹑手蹑脚，我们走到灌木丛前。猴子手上的竹竿还没扔掉，他伸出竹竿，试探地，朝灌木丛里捅了捅。r

沙、沙……灌木丛突然发出骇人的声响，剧烈摇动起来，一条黑乎乎的东西，从灌木丛里猛地窜了出来。猴子吓得把竹竿一抛，我们转身就跑。没跑两步，只听哦哟一声，大嘴脚下一滑，双手乱挥，一把抓住我的衣角，我被他拽倒，两个人一起滚下了旁边的斜坡。r

大嘴先我滚下，我背朝下脸朝上，像倒坐滑梯似地，直溜溜地滑到底。坡底的野草应该很丰茂，我感觉屁股底下软软的。r

猴子在上面用电筒一通乱照，大声叫着：“喂，凡子，大嘴，你们没事吧？”r

电筒晃得我睁不开眼，我挡住眼睛，对猴子叫道：“没事，那个，把电筒移开点。”r

猴子移开电筒，见大嘴没回答，又叫起来。“大嘴咧？大嘴有没有事？”r

对啊，大嘴呢？我借着电筒的光，左瞧右看，没看见大嘴，我急得大叫：“大嘴，大嘴！”r

“操，别叫了，我在你屁股下面。”大嘴瓮声瓮气地回答我。r

我低头向左看，看见一个屁股两条腿，赶紧转到右边，终于看见了大嘴的脑袋。他趴在地上，正努力地想把头扭过来。难怪我觉得屁股下面软软的，原来我滑下来后，正巧坐在了大嘴的肥腰上。r

我骂：“操，你跑我屁股下面干什么？”r

大嘴回骂：“他妈的，你还不快点起来！”r

我拍拍手上的土，站起来，大嘴哎哟哎哟地，翻身坐在地上。他一边用手揉着后腰，一边冲我爆粗口：“凡子你他妈的，我的腰都要被你坐断了，哎哟。”r

我忍不住乐了，说：“难怪我觉得那么舒服，原来你小子在下面做肉垫。”r

大嘴还想骂，却被猴子的电筒晃住了眼睛，他伸手遮住眼，仰头骂道：“猴子，你他妈的乱照什么？”r

猴子在上面叫：“啊，没事吧？能不能上来啊？”r

“没事，给我们照照路，看看怎么上去。”我一边对猴子叫道，一边开始打量起斜坡，琢磨着该怎么样爬上去。r

斜坡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就是坡度很大。我试着往上爬了几下，感觉不行，又跳下来。r

“怎么，上不去？”大嘴问我。r

我摇摇头，说：“困难。”r

“我来试试。”大嘴说着，爬上斜坡，没爬几下，就贴着斜坡溜了下来。r

“呸，呸。”大嘴吐着粘在嘴上的枯草，骂道：“妈的，爬不上。”r

猴子在上面对我们叫：“怎么样，上不上得来？”r

“上不来。”r

“那怎么办？”r

“你下来！”r

猴子犹豫了下，叫：“好，那我溜下来，你们接着我啊！”r

“好！”我和大嘴应道，等猴子呼呼地滑下来时，我们不约而同地闪到了一边，猴子一屁股蹾在地上，电筒脱手而出。猴子哎哟哎哟的，半响爬不起来。r

“操，不是叫你们接着我吗！？”猴子很生气。r

“操，你滑得那么猛，我们要来接，不得骨折啊。”大嘴挺无辜。r

“操，没义气。”猴子骂骂咧咧的，终于站起来，拍拍屁股，说：“刚才那什么鬼东西，吓死我了。”r

我说：“应该是条蛇。”r

大嘴补充道：“大蛇。”r

猴子心有余悸，骂道：“这他妈的，蛇真多。”这不奇怪，在山里的夏夜，蛇不多，才是件奇怪的事。猴子弯下腰，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电筒，朝四下照去，自言自语道：“这怎么下山哩？”r

大嘴问我：“那钱伟还没找不找？”r

没等我说话，猴子蹦起来：“还找那王八蛋啊，再找他，我们三个都得搭在这鬼地方。”r

我觉得猴子说得对，再找那王八蛋，我们三条小命就得陪了。我摆摆手，说：“不找了，找个屁，管他死活，走，下山。”r

大嘴听了很高兴，说：“早就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