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心里做的最坏的打算是,白焱听了我的话之后,很可能一气之下,把我扔在这里不管了,那我一定得把肉丸抢到手。都说老马识途,有了肉丸,即使他把我扔下,我也可以先回到营地,明日再做打算。
但白焱的态度,跟我想的实在是差了个天上地上,他只是侧过头来,轻描淡写地问我:“就为了这件事,所以晚饭都不吃了?”
我一时不能领会他的意思,我说:“啊?”
他在马鞍上摸了一阵,摸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我,说:“都吵赢了,为什么还不吃饭?喏,这有几个牛肉饼你把它吃了吧!”
我:“……”
白焱对这件事情所表现出来的淡然,让我很震惊。我摸不透他是天生就具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品质,还是真的不在意这件事。若是前者,那他的城府该有多深啊!若是后者,那瑟阳公主该有多悲催啊!
我捧着个牛肉饼一边吃,脑子里一边千头万绪地想些个有的没的,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情来。我抹了抹嘴,越过一丛半人高的植物,上前扯住白焱的袖子:“小白小白,你是不是把什么事情忘了?”
白焱抬抬手稳住我慌里慌张的步子,转眸看向我:“嗯?”
他好像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想,我是提醒他呢,还是不提醒他呢?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良善还是战胜了邪恶,我说:“你真的不记得了?你答应了瑟阳公主明天要带她去参加狩猎比赛的呀!”
白焱收回胳膊,垂首漫不经心地抻了抻被我抓皱的衣袖:“你对我的事情倒是挺上心的。”
我吸了吸鼻子说:“没办法,谁叫我这人天生就这么热心呢!感谢就不必了,到了镇里多带我吃些好吃的就行了!”
他淡淡地瞟了我一眼,说:“谁说我要感谢你,这事我压根没忘,是你太多事了。”
我感觉出他话里有些不大愉快的成分,可能我真的是太多事了吧,像白焱这样的大人物,运筹帷幄,指点江山,最精于策略和计谋,脑子比一般的人精明了不知多少倍!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亲口答应一个公主的事情怎么可能记不住?也是我太欠考虑了,难怪他会不高兴,要是我被这么小看,我也同样不高兴!这么想了想,我自己还挺不好意思的,可我的脸皮终究比一般人厚一些,心里面有疑问,嘴上就憋不住,于是说:“那你没忘,这天都快亮了,你人却还在这里,你怎么带她去比赛啊?哦……你该不会……不会是想对她食言吧?”
他突然收住步子,定定地看着我,说话时眼睛里有幽亮的微光,深不可测:“我从不食言。”
他一下子变得这么严肃,搞得我有些紧张,我牵了牵僵住的嘴角,自我开解地哈哈笑了两声说:“那……难不成你会分身术?”
他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向远处看了看,也不回答我,将肉丸的缰绳交到我手里:“前面的路都没什么障碍了,上马吧!我们抓紧在天亮前赶到镇子里。”
我这个人天生性子急,能在这一刻解决的问题,决不拖到下一刻,不然,我会浑身不舒服。白焱他这样连敷衍我都懒得敷衍,我很不甘心,接过缰绳,我将肉丸的脖子一抱,撒泼耍赖地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不回答,我不走了。”
他丝毫没有犹豫地翻身上了马,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你真不走了?”
我整个人挂在肉丸的脖子上,表现出一赖到底的架势:“不走了!”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好吧,你既然执意不走,那我们就此别过吧!”说着,他双腿一夹马肚子,胯下的黑马扬蹄跑开。我呆呆地看着一人一马离我而去,而后他又勒住缰绳回头补充了一句,“忘了告诉你,这个地界叫千兽坡,你一会儿要是碰见个把出来闲逛的狮子老虎,也别奇怪,好好跟它们讲讲道理,没准它们能口下留情……”
我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连滚带爬地骑上马背,一边扬起马鞭,一边惊魂地嘶喊着:“啊啊啊啊小白!你等等我……”
由于两匹马都是千里良驹,所以,我们很轻松地在天亮前赶到了镇子,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入住进去。东方翻起鱼肚白的时候,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我趴在窗户边,看着客栈后院的芭蕉被打得啪啪作响,不禁回头对白焱感叹:“幸好我们跑得快啊!你看,只差一点我们就变落汤鸡了!”
白焱淡笑着把一把油纸伞搁在了桌子上,转身向外走:“时间还早,你休息一下吧,我先回房。”
我一听他要走,赶紧噔噔噔地跑过去伸手拦在他面前。
他疑惑地挑了挑眉毛:“潋潋,你……这是做什么?”
我将脸扭向一边,咬着嘴唇说:“你还欠我一个问题没回答呢,回答完了才准你走!反正这里也没什么老虎狮子了,你威胁不了我了……”
身后哐的一声,我一扭头,见店小二站在门口,正手忙脚乱地扶着托盘里的茶壶,抬头瞧见我,脸上浮起异常的神情。我心里正奇怪,只见他往后退了退,别别扭扭地说:“一个姑娘家,不好这么耍流氓的!”说完,如同遇见了洪水猛兽一般,跑得无影无踪。
我茫然地回过头,抬头望了望白焱:“他在说谁?”
白焱瞧着我,一张脸笑得十分灿烂,将我伸展着的胳膊轻轻按下去,安抚我说:“他应该……没在说你。”
我说:“真的?”
白焱咳了两声,说:“应该……是真的。”
我松了一口气,重新把手臂在他面前伸展开:“那好,那我们继续刚才那个问题……”
白焱被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感动,终是解开了我心里的疑问。原来,他并不会什么分身术,只是昨天早上偶然问过钦天监,知晓这两日有雨罢了。下这么大的雨自然是不能举行狩猎比赛的,所以,他就不算对瑟阳公主食言了。
我听了之后的感想是,这个人果然是心机重重啊!感想发完之后,我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了,白焱帮我掩了门,我很没形象地裹着被子找周公去了。
雨声是最好的催眠曲,我这一觉睡过去,竟到下午才醒来。
窗外天色青灰,雨滴淅沥,看架势,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停了。我从前最讨厌的就阴雨天,因为每个阴雨天,药铺里总是忙得不可开交。伤风的、着凉的、老寒腿的,全都扎着堆来,往往一天下来,我连口饭都吃不安生。
可如今这雨,我看着却很喜欢,因为是跟白焱在一起。这一时一刻,我们中间再没有隔着谁,只有我跟他,这是很难得的机缘,也许这辈子再不会有了。这对我来说是很珍贵的,所以,不要说只是下个雨,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愿意跟在他身边。
当然,也可能是我潜意识里知道,天上不会下刀子,才会那么勇敢。但不管怎么说,这都足以说明,白焱在我心里的重要性。
外面雨声一阵紧似一阵,我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打着哈欠去隔壁房间找白焱,但他不在房间。我想他可能去办他的正事去了,也没大在意,继续打着哈欠下楼去找吃的。可我走着走着,不经意一抬头,竟瞥见在楼下厅堂里靠着边角的位置,白焱手握着杯茶正与一个黄衣女子相谈甚欢。我一个走神,脚下踩了个空,还没闹清楚什么情况,就从楼梯上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幸好,也没几阶楼梯了,摔得并不严重,只是太丢人了。那么大动静,一定惊了四座的客人。关键是我一个姑娘家家的,要摔也该摔出一幅美人春睡图来,可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给我摔出了这么个四仰八叉的姿势,实在是天要亡我!
我羞窘难当,一边挣扎着想爬起来,一边在心里祈祷着千万别让白焱看见我这副样子。可我刚动了动,就有一双手力道十足地伸到我的腋下,将我稳稳扶了起来。耳畔略带责备的声音响起:“怎么下个楼梯也不专心点,可摔到哪里了?”
我本来没觉得怎么样,可是白焱一问我,我就突然觉得全身都疼,不但疼,还有些莫名的委屈,我说:“哪里都摔到了,好疼……”
白焱听到我的话,表情一下子变得很严肃:“还能走路吗?”
我偷偷瞧了眼被白焱丢在座位上的那位姑娘,用力地摇摇头,娇弱地说:“大概是不能了,要不你……”
我是想说让他扶着我好了,身子却忽地一个颠倒,白焱他竟然将我抱了起来:“我带你去医馆!”
他这一举动,惊得我险些魂都没了。直到走到门口了,我才被一股子湿凉的风吹清醒,我忙发狠地抓住他的胳膊晃了晃:“放我下来!我……我不去医馆!你忘了我自己是大夫,我自己会医!”
白焱不为所动地瞧了我一眼,边用一只手去撑伞,边说:“你别胡闹了,摔成这样,你自己怎么医啊?”
我小声说:“摔成这样也很好医的,只要现在给我吃顿好吃的我马上就能好……”
白焱一扭头:“什么?”而后,瞧着我顿了半晌,凉凉地说,“你真的摔伤了?”
我看马上要露馅,赶紧装出半死不活的样子,闭着眼往他怀里缩了缩:“当然是真的摔伤了!哎呀,好疼好疼……”
可事实证明,作为一个姑娘家,我的身体真是强壮得过分了些。好歹也算是出了次意外事故,居然连层皮都没有破,这叫人情何以堪!
白焱把我抱回房间后,还有些担心,打算去帮我找个大夫来看看。
到了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有些装不下去了,低头坐在床边,有点愧疚地阻止他说:“小白,你不用去找大夫了,我刚刚……刚刚其实都在骗你,我没有摔伤,你看我跑跑跳跳都没问题的!”怕他不相信,我噌地站起来跳了跳,还预备转几圈给他看,以表示我身体健康。可当看到他凉飕飕的脸色时,我全部的动作都僵住了。
我这人向来没什么怕惧,容曦他爹自从开了棺材铺,生意太好。他忙着赚银子赚到腰酸背痛腿抽筋,这两年在我的品行上未免疏于管教,我就更不成样子了。可我无论在别人面前如何作威作福,无法无天,在白焱这里我是不大敢的。他随便往那里一站,随便一个眼神,都能把我制得服服帖帖。民间有句俗话,叫一物降一物,我想,白焱他大概就是能降住我的那一物。
一只沾着雨珠的雀鸟撞进窗户,擦过我的肩膀,向房门口冲去,白焱略略偏身,等它飞过后,往我跟前走了走,我吓得连连倒退。他皱眉止住步子,欲言又止地凝视着我,神情有点复杂,却终是什么都没说,沉默着转身走了。望着他的背影,我心里突然像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仿佛他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突然很慌乱,急急追了几步,抓住门框紧张地说:“小白,你是生气了吗?你不要生气,我下次再也不敢骗你了!”
他后背僵了僵,却也没有回头,声音也淡淡的,带着一些说不清的疲累:“我没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