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他似乎没听明白,跟他举例说:“比如,你想跟一个姑娘发展恋情,当你觉得时机成熟找姑娘表白的时候,姑娘却拒绝了你。这个时候如果你认真了,觉得姑娘拒绝了你,你干脆就放弃好了。那么,你就极有可能错过一个好姑娘。”
他说:“为什么?”
我说:“因为,也许姑娘其实心里巴不得对你投怀送抱,只是刚好急着要去茅房,时间、场景和条件都不允许而已。”
一旁突然噗的一下子,是谁呛了水似的声音。我扭头,看到马车的另一端,怀璧单手捏着个水袋子,正半垂着头,压抑地擦拭嘴角的水渍,一脸的羞愧欲死:“属下该死……”
我又扭头去看白焱,他跟没听见怀璧说话似的,容色极淡,只低头浅声问我:“可休息好了?”
我点头,不好意思地说:“都睡了这么长时间了,哪里会休息不好!”
白焱无声地一笑:“那我们继续赶路吧!”
我仍是点头:“嗯,好!”
他很自然地伸出手来扶我上马车,我盯着他的手心迟疑了片刻,抬头斗胆地问他:“我可不可以骑马?”
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事实上,我从来没有骑过马,起码在我有记忆的这四年间,从没骑过。只是此时,一看到这绿茵茵、空旷旷的郊野,心就不由自主地活跃起来,像是有一种自由无拘的力量在召唤我一样,拉都拉不住。
白焱挑起好看的眉,瞧着我思忖了片刻,大抵是我的眼神太过殷切了,他终是答应了下来,瞟了眼怀璧,说:“去把肉丸牵来吧!”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并没有想到它是一匹马,我还以为是白焱考虑到骑马消耗太大,想先让我补充一下养营,吃几个肉丸子呢!直到怀璧把一匹膘肥体壮、英气无比的枣红色高头大马牵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所谓肉丸,原来是匹宝马。
肉丸虽高大却很和气,就连我揪它的耳朵,它都不生气,跟他的主人一样宽宏大量。我很高兴,抱着它的脖子,欢欣之情难以言表,于是勉强地对白焱表了表:“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马,怪不得人家说,虎父无犬子,这话果真不错!”
我刚说完,就见怀璧十分肉疼地捂住了眼睛。
白焱则抿着嘴唇,无语地看着我,那表情像吃了一百只苍蝇。
我是个一激动就会说错话的人,从十四岁到十六岁那两年,容襄看管得很严,言辞稍有不慎就让我吃戒尺。就算容曦使出看家本领把他的戒尺全偷走都不管用,他总有办法再弄一个新的来,而新的往往比旧的更加宽厚。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斗不过他那只老狐狸,就只好学乖了。开始处处谨言慎行,后来,因怕言多有失,干脆能不说话的时候就闭口不言。这样憋屈了两年,容襄可能终于良心发现,觉得再这样下去,我很有可能会变成个哑巴,就又开始对我纵容起来。而我不用再活得小心翼翼,甭提多开心了,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把那两年受的欺压、束缚,一股脑地往外宣泄,从畅所欲言到胡言乱语,能说的不能说的,我百无禁忌,直到现在俨然已经到了一种收不住的地步。
容曦和连翘早已习惯了我的语言方式,早就见怪不怪了,但白焱显然还没锻炼到像他俩那样皮糙肉厚的境界。不管怎么说,出口伤人总是不对的,我心里很过意不去,我说:“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是说……这匹马我很喜欢,肉丸这个名字也很好听,跟我的饭团一对似的!这名字是你取的?”
白焱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怎么,脸色有些发白,衬得一双眼睛越发黑得像灶洞。我都不敢直视他,心下却偷偷赞叹。美人就是美人,无论什么神态下都这么好看!这世上,怎么能有长得像他这么好看的人呢!这么个好看的人,他要是我的该有多好啊!
“你喜欢肉丸这个名字?”他猛一开口,我吓了一跳,生怕被他瞧出我那点小心思,我说:“嗯,我很喜欢,你可真会取名字!”
他伸手摸了摸肉丸的头,目光从我的脸上过渡到远处,眯起的眼底似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一闪而过,他说:“这名字不是我取的。”
我有些惊讶,从他脸上收回目光,心里一时间竟涌起说不出的低落,低头踢了下地上的小石子,我说:“这名字,一定是个姑娘取的吧!”
“嗯?”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角渐渐蓄上笑意,笑意里又夹带着戏谑,“你猜得不错,这的确是个姑娘取的。”
我低声说:“哦……”
他笑声爽朗,轻敲了敲我的脑袋,好像挺开心:“时间不早了,我们再不走,就赶不上他们了!来,上马吧!”
“好吧。”
此后几天,我一直骑着肉丸。天气不好的时候,我的心情也会受影响,偶尔会想起给这马取名字的那位姑娘。我想,她在白焱心中一定有着不可磨灭的地位,因为,提起她时,我第一次在白焱的目光中,窥见厚重又浓烈的情感,虽然只是一瞬而过。
几日的路程当中,我心里一直存着一个很大的疑问,那就是,白焱本是叫我来做瑟阳公主的随行医女,可几日下来,我却连瑟阳公主的衣角都没看见过。而且,也再没有人跟我提过这件事,就好像压根没有这件事,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并不是个能憋住话的人,我琢磨着,一定得寻个机会去问问白焱,而在队伍又一次安营扎寨的时候,我所寻求的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彼时天色昏昏,头顶缀着几颗稀疏的星星,远处山林景物俱已看不清楚,只显出一个大概的轮廓,静夜无声的,是个适合干各种勾当的好时候。我闻到香味从帐篷里出来,见前面的小河边,白焱守着堆篝火,正在烤着什么,本着对食物的强烈需求,我果断抛开女儿家该有的矜持,提起裙子噌噌噌地跑了过去。
火光将他的脸照得红通通的,但丝毫不影响美观。我在他跟前蹲下,目光从他的脸上,慢慢移到他手里刺刺冒油的野鸡身上,咽了口吐沫说:“你在干什么?”
他嘴角一牵,将架在火上的野鸡翻了个身,抽空瞧了我一眼:“怎么还没睡?”
我的眼睛万般缠绵地盯着火苗上的野鸡,狂吞着口水说:“哦那个……我是因为有事要问你,所以想问完再睡……”
他挑起一条眉,瞟了我一眼,有些惋惜地拨了拨炭火:“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肚子饿来吃烤鸡的,算了,既然你是来问问题的,那你就问吧,我一会儿把烤鸡拿去给旁人吃……”
我含恨地往前凑了凑,默默地把串着烤鸡的木棍从他手里取了过来,小声说:“我是来问问题的,不过,顺便能吃个烤鸡也是可以的。”
“……”
我与白焱身份地位悬殊,我从不敢奢求什么。但或许是这夜里的荒野,太有让人犯错误的氛围了,我居然也开始有了一点私心。原本那只鸡我也不是非吃不可,可白焱说要拿去给旁人吃,我想这是白焱亲手烤的鸡,是这世上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一只鸡,这比什么金银珠宝珍贵多了,我怎么能让它落在别人嘴里?
我跟他有缘相识,这是上天对我眷顾。但我晓得,上天它不会一直对我眷顾下去的。总有一天白焱会娶亲生子,那个时候,我就不能继续待在他身边了。但若想起他曾经亲手烤过一只鸡给我吃,还是会很开心的吧!
其实,我早该发现自己有些喜欢上白焱了。像他这样的人中龙凤,哪个姑娘又能抵挡得住他的魅力?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我喜欢他,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他永远不会知道。
夜风撩动火苗,差点烫到我的手,白焱把我手里的烤鸡取走,搁在一旁的荷叶上,皱眉拉起我的手就着火光检查了下:“烫到没有?”
我忙抽回手背在身后,表情淡定地摇着头说:“没有没有。”
他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边回头扯下一只鸡腿用荷叶包好递给我,边问我:“想什么呢,这么心不在焉的?”
我心虚地接过鸡腿,低头张大嘴咬了一口,嘴里含糊地说:“好香啊……”
大概我吃东西的样子很滑稽,成功转移了白焱的注意力,他摇头笑了笑,也不再多问,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壶酒,对着夜空,自斟自饮起来。我看着他这个情形,突然想起那天在茶摊上听到大胡子说的一番话,就壮着胆子问他:“世子……”
他扭头淡淡地打断我:“别叫我世子……”
我说:“那我叫你什么?”
他说:“随便。”
我说:“那我叫你小白可以吗?”
他怔怔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没动弹。我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想着自己可能太无礼,惹他反感了,于是马上说:“我刚瞎说的,我……”
“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