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r
已经是离开燕都的第三个月了。r
塞北的天,进了春还是不见暖。每日吃的是干馍,喝的是浑水,夜间就着冰冷的铁甲席地而睡,军饷只剩了小半,后方补给没有跟上,数十万张嘴每天张成大口讨吃的,前有埋伏后有追兵,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迫不得已时甚至恨不得把那硬的和铁一样的冰泥刨开吞了。r
然而我并不觉得苦。身子受的罪是其次,最剜心的是冷夜晴空,望着大漠之上璨璀繁目的星,淡淡而看,像极了她的眉目,欲语还休的颓败感,能顷刻间把我湮没。r
那夜应急的靛蓝宫服,我带了来。想她的时候,就视如珍宝地拿出来看看、摸摸。每每念及她宫里的人曾是穿着这衣服伺候过她,心里就有莫名的踏实和欣喜,那夜她讥笑我的喜人模样好像还在眼前一般。r
风卷着黄沙和冰渣呼啸而至,一片茫茫之中更显苍凉。眼前起了一层雾,朦朦胧胧,有坠入冰河的冷感,心中却有点点橙光晕开,芒心浮现温暖的面庞,只有她。r
还记得那夜地藏节,她一身鹅黄的烟水曳地裙,眉目如画、笑靥明粲。一瞬间,四周的光华顷刻全黯淡了,仿佛万世万物只因她而生色。故意挡着她躲雨的路,故意与她调笑,看她由羞赧到气恼,心里却是吃了蜜一般的甜。r
那一刻,只觉得天涯海角,不是长。r
可惜,我竟那么轻而易举放走了本属于我的幸福。我以为可以找到她的,我以为,可以……r
直至朱红色宫墙里再次与她相遇,那份雀跃,那份惊喜,那份失了心又复得的情意,生生世世都忘不却。倘若可以,我真愿意一辈子留在那一夜,至少曾有一瞬,她躺在我的怀里,她的心,与我相距如此之近。r
塞北的雪粗硬如沙,打在脸上常常是生涩的疼。有时行军驻扎在荒野之地,触目只有无尽连天的白,亦如我心里干涸的前程,无法自知一般。而唯一的慰藉—然儿的信,却也断了一个多月了。说来惭愧,我这个做兄长的,非但没有带给妹妹半点提携,还要叫她做这难事。r
最后一封信,时间只停在了三月。r
然儿说她失了宠。r
我该欣喜才对罢?冷落才好,失宠才好,只要哪日皇帝一个不高兴,就可以扔她出宫,那么于我来说,将是何等之幸啊!r
诚然,我实却是满心惶恐。r
她有多爱那个人?这个问题问了自己无数遍。她也用她的方式回答了我无数遍。r
那一夜她以死证身时,我就知道,也许这一世,我莫景言,永不能成为与她相知相爱的人了。r
然我又在惶恐什么?担惧什么?不怕流水负了落花情,为了她,性命不要都无所畏惧。r
我只是怕,她失宠落魄,将受他人欺凌;怕她心酸饮泣时无人为她拭泪;怕夜黑风高时她独自舐殇……r
人生多恨多遗憾,我与她,到底从此隔了千山万水,隔了春夏秋冬。r
从此她的生活里再没了我,也许,她也从未在意过我。r
或许这就是我一生的宿命罢。只能在崇山峻岭的这头,遥遥不及的大漠寒月之处,把满心的思念和爱风干成死井。r
倘若……倘若……r
有朝一日可以再回她身边,就一眼,我也死而无憾了。r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r
怕只怕,此生再无缘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