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仙侠 > 哥哥你走西口,妹妹我泪花流全文阅读 > 第1卷 第二章 上河里鸭子下河里鹅 一对对毛眼眼照哥哥

第1卷 第二章 上河里鸭子下河里鹅 一对对毛眼眼照哥哥


  叶红英怀着无比甜蜜的心情来到秦家,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秦海浪,没想到她的一腔热血却换不来他的一个好脸。昨天锣鼓喧天唢呐齐鸣,引人的送人的队伍排了一长串,尽管她已经发现他不高兴,但其他热闹掩盖了他的情绪。在那种情况下,他偶l而也露出一丝笑容,但她能感觉到,那不是发自内心的笑,跟喜庆的场面极不协调。

  结婚第二天,是叶红英同秦海浪回门的日子。所谓回门,就是叶红英携婿到娘家门上看望父母。一般来说,早饭后就应该动身,可清早起来就不见丈夫的影子,怎么回门?她能看来他对这桩婚姻不满意,可她看不来他比她到底强到哪里?都是农村青年,都是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婆家娘家光景过得旗鼓相当,他为什么就看不起她呢?看到他冷若冰霜的态度,她死的心都有。她觉得这是对她最大的侮辱,天底下最伤自尊的莫过于让人看不起。他俩的蜜月刚开始新女婿就失踪,以后漫长的路怎么走?兴师动众寻找到半前晌却毫无结果,她已经预感到他不是躲一会儿,十有八九怕是离家出走。他能到哪里去呢?会不会跟村里其他年轻人一样,也到南方去打工?去也行她绝不拖后腿,最起码给她打一声招呼,即使不给她打招呼也应该给父母说一声啊。看公公婆婆着急的样子,他们也像真不知道儿子的去向。

  婆婆做好晌午饭叫叶红英去吃,叶红英哪有胃口。简单收拾了一下随身带的东西,拎起小皮包,给公公婆婆说了一声,午饭也没吃,独自回了娘家。

  回娘家的路本来不足五里,在她心里倒像五十里、五百里。她一边无精打采地走着,一边想着他俩从认识到结婚的过程。她试图找出他离家出走的原因,可想得她脑仁子疼也没想出个眉目来。她穿着崭新的衣服,挎着洋气的新式小皮包,却是一副落魄的模样。快到家门口时,她感到很委屈,两颗晶莹的泪珠滑过粉嫩的脸颊落在了宽展的马路上,跌得粉身碎骨。

  叶红英上了坡坬,进了大门,叶长青老两口出来迎接。叶红英甩掉身后指指点点看热闹的碎脑娃娃,推门而入,趴在炕上,放声大哭起来。

  正在包饺子的母亲,掂着面手,急得眼睛昏花浑身哆嗦。想打劝几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女儿咋一个人回门?进门趴在炕上就哭,分明是受了委屈,小两口没斗阵吧?父亲到硷畔上,手搭凉棚照了近处照远处,通往他家的路上,就没照见女婿的影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回到窑里去问女儿。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咋变成这样?”

  父亲霍地站起,排侃道:“现在的年轻人就太没规矩了。想走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我找他父母算账去!”

  “又不怨他父母。他父母也很着急。”女儿停止哭泣,怕父亲闹腾,解释说,“他父母对我很好。”

  父亲说:“唉,你说,不找他父母找谁?”

  红英的弟弟红果昨晚还在想,今天,他非给姐夫脸上擦一把黑不可。给新女婿脸上擦黑是妻家门上堂兄弟抬举新女婿的一种讲究,图的是喜庆吉利,擦得再黑再脏,新女婿都不能嗔恼。刚才听村里娃娃说他姐回来了。他兴奋地赶回家,没想到碰到这种场面。他气鼓鼓地说:“我叫几个哥们,找他算账去!”

  父亲说:“娃娃家,甚都不懂,不要瞎掺和。”

  叶红英渐渐地冷静下来,她怕娘家人着急,把事情搞僵,压茬说:“我的事情你们不用操心,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听了女儿的话,父母吊在半空中的心略微塌实了一些。他们最怕女儿受不了这样的委屈而发生意外。如果女儿能挺过来就最好不过了。到这个份上,他们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平平安安。

  当天下午,叶长青怕家人阻拦,背过老婆和儿女,扛了一把老镢头气呼呼地来到秦家川,大有满门抄斩秦家人的气势,进门不分青红皂白叫着秦德贵的名字破口大骂,骂他生下了一个龟孙子儿子!让他把他的猴老子交出来,否则就要劈了全家。

  秦德贵满脸哭丧不停地赔不是,乖哄着搀扶着亲家有话回窑里慢慢说。海浪妈见亲家扛着一把亮闪闪的老镢头来找事,吓得瘫倒在地,祈告说怨自己命不好,生下了一个逆子。

  秦德贵嫌老婆坐在地上丢人,提醒道:“赶紧起来回窑里给亲家倒茶!”

  老两口耐着性子好不容易才把叶长青乖哄回家,并保证要替叶家出气,好好教训这个不成器的逆子。好话说了一大堆,直说得嗓子冒烟,才稳住了亲家的情绪。

  秦家垴畔上、院墙外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有些来到院子里,有些干脆走进窑里帮秦家压茬叶长青,都夸叶长青是个通情达理的开明人,屎盆子尿盆子都往秦海浪头上扣。秦海浪失踪不能怪秦德贵老两口,谁都想要好儿子,可儿大不由父母啊。你就是劈了秦德贵,照样收不住秦海浪的心……

  秦德贵活了这把年纪,没丢过这样的人。都说儿女是冤家,他还不信,这件事逼着让他信哩,天哪,这不是把他俩往绝路上逼吗?

  在秦家撒了一回泼,消了气,掌灯时分,叶长青扛着老镢头回到家里。红英妈问他,一下午不见你的人影,到哪里去疯了?女婿失踪了,丈人也失踪了,咱家老坟里该不会是埋进失踪鬼吧。

  本来还想瞒着,可红英妈一句话刺激了叶长青的神经,他气呼呼地说:“我去刨秦家的祖坟了。”

  “你疯了?”红英妈疑惑地问,“你真的刨人家的祖坟了?”

  叶长青气愤不过,反问道:“我没刨秦家祖坟,秦德贵那个猴老子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的女儿呢?”

  红英妈越听越糊涂。知父莫若女,红英却坐在炕上没说一句话,她知道父亲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别看他扛了老镢头,那只是做给世人看的,再说吓唬吓唬秦家,说几句过分话,出口恶气都不为过,谁让秦海浪做下这种事情呢?父亲爱怎么做就怎么做,顺其自然,借着老镢头发泄愤懑,兴许是抚慰心灵的最好办法,要不憋出病来怎么办?

  这次回门,叶红英没有马上回婆家,而是在娘家门上待了几天。

  儿媳妇回娘家去了,亲家撵到门上来闹腾,秦德贵老两口心里高低不是个滋味。他俩决定到叶家去走一趟,毕竟他们的儿子没做下赢人的事情。

  秦德贵领着老婆惦着老脸来到叶家坬亲自上门赔罪,反复解释道:“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害得几家子不得安省。”

  叶长青见亲家两口既不计较他闹腾,又上门来赔罪,心里的气也就消了大半。这事谁都不怪,责任全在秦海浪一人身上。背转两亲家,叶长青骂道:“狗日的秦海浪,真不是个好东西!”

  秦德贵两口子上叶家门上赔了不是,叶长青两口也就原谅了他俩。叶家人一致认为,这个秦海浪看起来相貌堂堂,做事却太差劲。这段时间,叶家人围绕叶红英和秦海浪的婚姻有无必要继续维持展开了一场热烈的争论。

  叶长青说:“世上的男人好球■少的,离了狗屎也种白菜哩?”

  红英妈说:“婚姻大事,不敢随便说散就散,过一阵子他会回来的,能过就将就着过吧。”

  叶红果说:“这样没责任心的男人,要他有什么用?”

  “红果,你别管姐的事情。”叶红英压茬罢弟弟之后,又对父母说,“我既然嫁到了秦家,成了秦家的儿媳妇,就要尽到做儿媳妇的孝道。他不仁,我不能不义。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叶长青见女儿如此执着,担心地问道:“他要一年不回来咋办?”

  叶红英说:“我就等他一年。”

  “他要十年不回来呢?”

  “我就等他十年。”

  “他要一辈子不回来呢?”

  “我就等他一辈子!”

  “傻女子,这是何苦呢!”叶长青心疼地说,“像这样狼心狗肺无情无义的男人,早点跟他分手是上策,要不然就把你娃娃耽误了。”

  红英说:“我愿意,不会怪你们任何人的。他秦海浪不把话说清楚,这桩婚姻不能随随便便说散就散。”

  红英妈祈告说:“秦家咋生了这么个猴老子,把我女儿害苦了。”

  红英说:“妈,别操心,他爱跑,放他一马,就让他跑个够吧,看他能跑多远?看他能跑到啥时候?他要真能干出一番事业,我一辈守寡也愿意。”

  在娘家过了正月十五、十六以后,正月十七,红英要回婆家。父亲有些不放心,让红果送去。母亲说,娃娃家甚都靠不上,还是你去吧。父亲对儿子说,要不咱父子俩一块儿去。父亲怕女儿在回婆家的路上一个人孤单,心里不好受。红英说,你们谁也别去,我一个人能行。她坚决不要家人护送。

  红英离开娘家下了坡坬,父亲和弟弟也走出家门。红英在前面走,父子俩和红英拉开一段距离跟在她身后。红英回头望一眼,照见两个人跟在她的身后,不用问肯定是父亲和弟弟。坚强的红英在离开娘家时都没掉一滴眼泪,此时却潸然泪下。心想,在任何时候,亲人才是自己真正的依靠。

  到了秦家川,红英停住脚步,想等上父亲和弟弟,让他俩到她家去。她给做顿饭,让热热地吃上一口再回去。

  叶长青见女儿已到秦家川村口,也就放心了,父子俩转身又向叶家坬走去。

  红英望着父亲和弟弟渐渐远去的背影,眼泪再一次涌出来。父亲和弟弟连一口水都没喝就回去了,咋能让她不伤心呢?她站在村口抽泣了好一阵儿,直到他俩拐过一个山峁看不见人影,才灰扑塌塌地上了她家坡坬。

  秦德贵老两口见儿媳妇回来,又惊又喜又荒乱。

  秦德贵愧疚地问:“红英回来了?”

  海浪妈说:“赶紧先到这边坐。”

  秦德贵说:“红英窑里我天天烧火。”

  秦德贵抱了一抱柴,给大锅里倒了两马勺凉水。扳了一把穰柴点燃,填进灶火里,给烧过火的洞房里又烧起火来。海浪妈赶紧去做饭,她怕儿媳妇受饿。看到热情的老两口忙前忙后,红英心里感到无比温暖。尽管三个人都很少说话,但能感觉到,彼此之间举手投足都是真诚的。红英想,身后有娘家人照看,眼前有勤劳善良的公公婆婆呵护,她应该是幸福的,应该感到满足。

  村支书刘瑞庭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刘光明,生于一九六九年;小儿子叫刘大道,生于一九七三年。刘大道出生时,浩然的长篇小说《金光大道》正风靡全国,小儿子便取名为“大道”,小儿子叫了大道,人们自然想到了“金光”,又因“光明”和“金光”是近义词,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知是哪个文化人无意中把大儿子叫成了刘金光。从此,刘光明这个名字渐渐被人们淡忘,刘金光倒越叫越响亮。村里人在叫“金光”“大道”时,不能说不含灰谐、戏谑的成份。刘瑞庭窝囊,窝囊的连老婆、儿子都瞧不起,可两个儿子一点都不窝囊。金光、大道能感受到他爸的特权,而且动不动就以村支书儿子的名义来仗势欺人,早早就在幼小的心灵里烙上了特权思想。

  刘金光在秦家迎回叶红英的那天,就发现叶红英是一个漂亮女人,心想,他要能娶上这样的媳妇,这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他万万没有想到,秦海浪在洞房花烛夜离家出走。这小子真是个倒眼窝,家里娶回如花似玉的女人还胡烧灶甚哩。

  谁也没有想到,秦海浪这一走,倒给刘金光留下了可趁之机。

  刘金光从叶红英嫁到秦家那天起就开始打上她的主意。她独自一人回门时,他偷偷尾随到秦家川村口,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突发奇想,竟然想跟她一起回门,便身不由己地跟在她身后,直至把她送上她娘家坡坬,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圪蹴在路边想了一阵美事,才无精打采地回了秦家川。

  叶红英回门的第二天,理应回秦家川。吃过早饭后,刘金光就来到叶红英家门口转悠。恨不得长上长颈鹿的脖子,把脑袋使劲探过墙头观察动静。还时不时地跳起身子向院中张望。一直等到天黑,没见上叶红英的影子。秦海浪不在家,她怎么会回来呢?夜影子下来刘金光才想明白。他只好扫兴地离开了这里。

  刘金光推测,叶红英第二天不回来,第三天应该回来,可还是没有回来。一连几天他都是在叶家门口苦熬苦等度过的。

  叶红英终于回来了。她前脚进门,刘金光后脚跟了进去。身后幽灵般出现一个陌生男人,吓得她魂飞魄散。从结婚到现在,洞房中除了她,就是公公婆婆来叫她吃饭,再没有其他男人来过。她瓷愣愣地瞪着这个跟秦海浪年龄相仿的陌生男人,心里感到十分恐惧。

  刘金光看出了她的惊慌,自我介绍说:“我不是坏人,我是刘瑞庭的大儿子,叫刘光明。”

  她惊魂未定思绪混乱急着问:“刘瑞庭是谁?刘光明又是谁?”

  “刘瑞庭是村支书,我的父亲大人,你难道不知道吗?刘光明乃凡夫俗子一个,就是鄙人。”他见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进一步解释说,“不过,村里人都叫我刘金光。刘光明乃刘金光也。两个名字指的都是我一个人,这下该明白了吧?”

  “我不知道,不认识。”叶红英慢慢镇定下来,才把乱翻翻的思绪滤清,心想,来个邻居串门,至于这么惶恐吗?她压了压惶恐的神态,客气地说,“上炕坐吧。”

  刘金光见尴尬的场面有所缓和,笑嘻嘻地解释说:“我跟秦海浪从小一起耍大,来串串门就把你吓成了这样?你不用紧张,也不用害怕,我再声明一次,我不是坏人。”

  叶红英拿出一个盛有南瓜子、葵花子和水果糖的塑料盒打开放到刘金光面前,说:“你嗑瓜子、吃糖。”

  刘金光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呈钳状拈了几颗葵花子嗑了起来。他边吐瓜子皮边没话找话地说:“浪浪兄弟哪里去了?”

  这是叶红英最怕问到的一句话,可一遇见村里人就肯问这句话。刚开始她只是不想听,到后来很反感问话的人。眼前这后生第一印象还不错,当问了这句话以后她就反感透顶,恨不得马上把他撵走。

  起初,叶红英还用“外面有事”“出去了”“不在”之类的话来搪塞,后来腻烦到无法容忍的地步,谁要问这句话,她就认为是有意给她难堪,跟她过不去,她认为不予回答、不予理睬也并不失礼。

  尽管叶红英不理睬刘金光,刘金光还是耐住性子嘿嘿一笑,油腔滑调地说:“新婚密月不把自己的俊婆姨守住,不知胡跑甚哩?”这话显然是自言自语,他知道叶红英不会回答他,也就没指望她回答。

  叶红英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干自己的营生,好象眼前这个人不存在似的。

  刘金光为博得叶红英的好感,开始指责秦海浪:“一个男子汉,洞房花烛夜离家出走,算什么本事。唉,世事瞎了,家里撂下这么好的婆姨不珍惜,跑到外面拈花惹草。”

  叶红英简直烦透了,拿起笤帚借着扫炕,赶刘金光走。刘金光见叶红英气哼哼地拉着脸,唰唰地扫得黄尘滚滚而来,而且一直扫到他的跟前,笤帚梢摔打到了他的裤子上还不住手。他赶紧顺着炕沿挪了挪,她仍然撵着扫。他早就意识到这是赶他走的意思,只是掂上精明故意装糊涂罢了,心想有爱赖在沟底,总比无爱站在山上强,能赖就多赖一会儿吧,赖着屈尊跟她说句话心里舒坦,可她不依不饶地扫,逼着他只好溜下炕,说:“话虽不好听,我这可都是为你好啊。”

  刘金光狠狠地在糖果盒里抓了满满的一把瓜子糖果,说:“我的话你可以不听,可这喜糖我不能不吃啊。”叶红英没接他的话茬,他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秦家。

  刘金光走了之后,叶红英心里怒火中烧,一方面怨那个不识眼色让人讨厌的刘金光,什么不能说却偏爱哪壶不开提哪壶。另一方面也怨该死的秦海浪,他要不出走,村里人会这样问、这么说吗?

  刘金光前脚刚走,白安营后脚就来,手里还捧着几个热腾腾香喷喷的烤红薯,不好意思地说:“我刚烤的,给你送几个尝尝。”他把烤红薯放到茶几上转身就走。

  由于刘金光的讨人嫌,叶红英还没缓过神来就又来一个后生。汲取上一次的教训,叶红英就没端出糖果盒招待,可这后生放下几个冒热气的烤红薯,没多说一句话转身就走。出于礼貌,她下意识地赶紧取出糖果盒,没等打开就不见了那后生的踪影。她端着糖果盒站在门外愣了好一会儿才回到窑里。这小伙子没说姓甚名谁,无缘无故给她送烤红薯,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呢?她的脑子全乱了。

  眼斜嘴歪、头发花白的孙二,罗锅背,罗圈腿,人们送他个绰号叫“孙二罗”。他的大名叫孙占魁,村里人除过几个记性好的,谁也想不到他还有一个很气派的官名。由于自身的缺陷,又没念过书,智商当然不敢跟同龄人相比。说话做事不按正常套路出牌,常常招来人们的讥笑,久而久之,他便成了公众场合取笑的对象,开心的话题也往往由他引起。人民公社时期,大家一起上山劳动,歇息的时候,只要谁召唤一声“脱”,几个二混子后生便会疯狂地一齐上手,把孙二罗压倒在地脱掉他的裤子挂到树叉上。孙二罗赤着猿猴身子,又要握那玩意儿又要爬树,惹得大家捧腹大笑。看精身子光屁股沟壕子里吊着秤锤爬树最富有刺激性,喊声笑声起哄声在山谷之间哇哇回荡。他取下裤子,站在树背后穿上,又骂骂咧咧回到人群中。说归说,笑归笑,他既不计较,也不称恼,好象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正因为他耐耍的脾性,导致了下一轮脱裤子闹剧的重演。那些年,脱孙二罗的裤子成了娱乐消遣的一种方式。把孙二罗压倒在黄土地上脱掉裤子,男人们欢呼雀跃拾起土疙瘩乱摔;女人们有的背转脸臊的不敢看一眼,有的偷偷觑上一眼抿嘴一笑脸迈向另一边。这种极富刺激的玩笑给枯燥乏味的劳动带来了无限的乐趣。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每户都是各自为阵,群居的机会少了,脱孙二罗的裤子的次数也就少了。再加上孙二罗一直未能娶下婆姨,岁数逐年增大,人们可怜他同情他,脱裤子取乐的游戏也就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年近四十岁光棍一条的孙二罗,钩胸背手迈着弯曲的八字步,也来到了叶红英家串门。

  叶红英见来者容貌奇丑,一副可怜恓惶的样子,同情心油然而生,便客气地端出糖果盒放到孙二罗面前。见孙二罗口里叼一根长杆旱烟锅,叶红英嫌旱烟呛,便拿出一盒纸烟放到孙二罗跟前招待。孙二罗在炕栏上磕掉烟灰,抽出一支纸烟点燃猛吸几口。觉得还不够过瘾,伸手拈了几个奶糖剥掉皮全都塞到嘴里,脏兮兮的手又抓了一把瓜子嗑了起来。抽烟、吃糖、嗑瓜子,腮帮子撑得圆鼓鼓的,一张嘴不停地叭哒着,几乎顾不上说话。嗑一会儿瓜子口渴了,跳下炕栏,走到水瓮跟前,拿起铜马勺,打算伸进水瓮舀水。叶红英瞥一眼孙二罗的憨水嘴,赶紧说:“不敢喝凉水,我给你倒开水。”她怕孙二罗的嘴挨了铜马勺膈应。

  孙二罗说:“农村人喝惯了凉水,喝凉水没事,喝开水烧嘴烧心烧肚子不说,喝了还拉稀。”一句话惹得叶红英直发笑。孙二罗舀起半铜马勺凉水,挡也挡不住,仰起头咕啦咕啦一饮而尽,喝完还打算把铜马勺挂在水瓮里。叶红英赶紧过去一把抢过铜马勺放在了锅台上。心想,铜马勺挂在水瓮外不行吗?还偏要挂在水瓮里,你那张恶水嘴挨了铜马勺,再把铜马勺半截擩到水里,这瓮水再能不能吃了?孙二罗见叶红英突然过来夺铜马勺,不解地问,“咋拉?”

  “不咋。”叶红英说。

  孙二罗笑着说:“怕我喝你家凉水不成?”

  “不是那意思。”

  “不是就好。”孙二罗再次坐到糖果盒边的炕沿上,抽烟、吃糖、嗑瓜子。烟把随地扔,烟灰到处磕,糖纸、瓜子皮随便扔,烟把、糖纸、瓜子皮脚地上铺了一层。他上打饱声下放屁,烟呛口呛屁臭浑身臭,叶红英只好拉开双扇门,搭起门帘让晾一晾。没晾一会儿,孙二罗又说,“现在天气还冷,不敢晾的时间太长了,小心感冒。”他把叶红英搭起的门帘放下来,把门又闭上。气得叶红英哭笑不得。整整一个下午,直把一盒瓜子和水果糖吃尽,一盒纸烟抽完,才离开秦家。

  孙二罗走了以后,叶红英扫完地,把铜马勺洗了好几遍,挂在了院子里的枣树上晾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