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一只狗服一个夹子。”话虽粗,理却不粗。世间万物自有其微妙的平衡。男人看似主导了世界,女人便委婉地主导男人。茶茶留了下来,承铎却令赵隼会同了沙诺里的人马出兵高昌了。待得赵隼的骑兵离营之后,承铎望着地上的马蹄印,心里恍然觉悟。每次跟茶茶闹别扭,看起来都是她屈服了,怎么最后她的目的都达到了呢？r
他这样想时,心里不觉幽怨起来。这股子情愫正撞上了结香飘忽的歌声。承铎遥遥望了望东营外那罚人禁闭的大木笼子。笼子上盖了薄毡,勉强可以遮风蔽雨。自从茶茶带回解药,东方就把结香关进了那个囚笼。r
结香也不以为意,每天情绪来了就唱那靡靡之音,唱得东西二营的人骨头都要酥了,就只唱不软东方的心。如今东方伤势已愈大半,赵隼一走,营里军事上承铎就要忙碌一些,东方便给他照应着日常事务。r
这日东方带着王有才正从中军大帐回东营去,结香便裹着衣服,倚在那笼子边上唱：“君爱一时欢,烽烟作良辰……”东方仿若不闻,径直进了自己大帐里。王有才闷头跟在后面,见结香望着东方进去的方向,脸上浮出一个温柔平静的笑,王有才叱道：“看什么看,我家先生正眼也没瞧你。”r
结香眼波一转,“他眼睛没看,心里看了。”r
王有才无言,喃喃道：“真是不要脸啊……”脚下不停进了东方大帐,却听东方吩咐道：“去把结香带进来。”结香跟着王有才进来时,东方正闲闲地拈了根针在火上烤,见她进来,温文尔雅地说：“坐吧。昨天想出一个法子,或可解你中的邪术。”r
结香依言坐下,“其实……大人不必费心。”r
“不费心不行啊,你主子能做出你这个傀儡来,就能做出更多的。今后遇着了岂不麻烦。”东方说话间点住了她的穴道,结香一时动弹不得,表情一顿,“你拿我来试验？”r
东方皱眉道：“也可以这么说,只是露骨了些。”r
“你……”结香猜不透他想做什么。r
东方微笑道：“你险些杀了我,我没杀你已很对得住你了。治好了你是你的造化,治不好你也怨不得我。”说着斜斜一针直向她脸上刺来,结香忙闭上眼睛。东方已一针栽在她阳白穴上,找准了力道,猛然斜刺进半寸。r
结香锁眉,“你何不先把我击昏？”r
“你昏了我还问谁去,现在什么感觉？”r
“头昏脑胀。”r
东方思索了一下,又拈了一根针从她脖颈上穿过,一针透两穴。“现在呢？”r
“这边……头痛。”r
“这可怪了……”东方怀疑地自语。r
结香现在认识到东方是要整治她了,忍不住骂：“……混蛋……”r
东方置之不理,转头对王有才道：“昨天教你认的地仓还记得么？认来我瞧瞧。”r
王有才果然拿了针在结香脸上细细分辨,结香欲哭无泪：“你卑鄙……”王有才对着她唇角一针扎下去,结香两眼一翻,惨叫一声。r
王有才吓得缩了手,“先生,我是不是扎错了？”r
东方仔细瞧了瞧,心平气和地说：“没错,力道轻了些,想是你有些怯。扎针不可心怯。力道不准会致人瘫傻,肢体不遂,想死都没办法。头上扎偏了,终身口鼻歪斜,见不得人。”r
杀人不过头点地,故尔世上有许多不怕死的人。正因如此,这世上又有许多令人欲哭无泪的法子,又有许多不以死来作威胁的人。r
东方烤着针又问：“谁令你来的？”r
结香瞪着他,“你明知故问吧？”r
东方平平仄仄地吐出两个字：“百汇。”r
王有才便接了针,憋着劲在结香头顶上找。但凡习武之人都知道,百汇乃是人身重穴,位于头顶心。细细一根银针或许扎不死人,但极可能如东方所说,扎成瘫傻疯癫,那还不如死了算了。若是东方自己来下针,结香可能还不怕他；可他偏让个似懂非懂的半大孩子来动手。王有才咬着牙瞄准时,结香忿忿然叫道：“七王!”r
“让你来做什么？”r
“杀你。”r
“鱼腰。小心别把眼睛戳爆了。”r
不待王有才重新在她眉骨上找穴位,结香立刻改口道：“本来是要刺杀五王,没想到他把我给了你。”r
“谁是军中内应？”r
“我不知道。”r
东方站起身来,淡淡地交代了一句：“我回来之前,知道的穴位每个练习一遍：不知道的自己开发。”r
结香大声道：“有一个极善易容术的人曾经扮作营中军士给我带过信,说五王若是不能接近,就杀了你除他臂膀。刀也是他带给我的,军中还有没有他的人我不知道。”r
东方站住,结香凝望他道：“我迟迟不肯动手,惹怒了主子,才被那人施术控制,刺伤了你。”她神色惨变,“我没能杀得了你,必然会被处死。如今你活着,我也不用选了。”r
她这番话本说得恳切,若非对东方动情至深,不会拿自己的性命作赌,然而东方看来却毫不动容,反问道：“五月我在京城追着一个着白衣的人进皇宫,那人在上苑解语亭对十三公主下了迷药。那是不是你？”r
结香一愣,“不是。我只在三月皇宫西门外的点心铺子见过你一次,后来从客人那里听说东方大人与萧相国弈棋的事。直到你来赴萧公子之约,我才知道你就是那个东方大人。”r
东方沉吟道：“萧墨是何许样人？”r
结香奇道：“你与他是朋友,他于我不过是客人,你又何必问我。不过……他曾经暗查过醉倚居后面的真正东家,后来没查着,也只好作罢了。那天你来过之后,我就奉命接近你,阻断你与五王的联系。你的鸽子,我就……”结香遗憾地挑了挑眉。r
东方看着结香的神色,却对王有才道：“今天练到这儿,把针收了,叫人把她关回去。”说罢,转身就走。结香望着他出去的身影,心中说不出是恨还是爱,百般滋味填满了心里,犹如肌肤相亲的触觉萦绕难去。r
东方心知承铎是信任萧墨的,却忍不住要怀疑他,然则萧墨究竟有什么可怀疑之处,他又实在说不上来。或者他希望那个人就是萧墨,而不是他想象的其他什么人。又会是其他什么人呢？为此,东方很有些烦闷,这段时间大都在中军帐或是医帐里呆着。r
这天午后他正在翻一本医书,茶茶端了个药罐进来。东方独个坐在桌边记着什么,见她进来,抬头看了她一眼,问：“做什么？”r
“嗯……找点药吃。”茶茶兀自翻着药抽屉。r
东方搁了笔看她抓药,“你都不称一下么？”r
茶茶随口应付,“不用,不是什么要紧的。”她抓了一把蛇舌草,又抓了一把夏枯草,见东方看着,只得解释了一句,“清热解一下毒。”r
东方道：“大冬天的怎会有热毒,要不要我诊一下脉？”r
“呃……不必了。”茶茶摸了一下耳垂,觉得真是不好意思。这两天跟承铎太过火了,他倒是舒服了,把她弄得睡眠不足,额角上长热疮uff08俗称痘痘uff09。好在东方没再问,又蘸了墨埋头写字,只淡淡加了句,“抓点金银花藤吧,你配的药清泻太过,别伤了气。”r
茶茶依言抓了金银花藤,减了夏枯草的量,又配了两味草药,端着药罐出来。走到一个帐篷边上时,恍惚看见个人影一晃,从帐子另一侧跑过。茶茶忙退了几步,探身一望,只看见一截衣角在前面几个帐角一闪。r
茶茶并不往前赶,只平挨着那一排帐子往右挪了十余步,远远看见个背影避着人向营外去。茶茶认出了那人,匆匆又跑回医帐门口对东方道：“那个舞女跑了。”r
“谁？”东方愣了一愣。r
“你关在外面那个。”r
东方身形一闪出了医帐。茶茶端着药罐,腾出一只手来指来他看,“就是从那边,我看她方才出营去了。”r
“你看真了么？”r
“看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