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菜在这些边缘寒境总是不可多得的奢侈品，哪怕在物产丰富的雪山上，可以供人食用的植物也是很少很少的。顾长云将橱柜中放着的几个菜稍稍热了热，又端上了桌，都是各种肉食，肉是好肉，是深山中的兽类，只是满桌的深暗的色泽，却少了些光鲜明动。
“爹，吃饭了。”顾长云将最后一盘菜端上了桌。
“来了，来了。”顾段山应着，拐杖敲击地面“嘭嘭”作响，惹得顾长云连忙放下手中的饭菜去搀扶。
“没事。”顾段山挥了挥手，撇开了顾长云伸来想扶自己的手，快步踱了两下来到饭桌边然后单手扶上边缘慢慢坐下。这个要强的男人，尽管岁月的洪流已经将他冲蚀的体无完肤，但这个要强的性子却从未改变。“爹，你先吃点菜，我帮你去盛碗饭。”顾长云把筷子递到他手上，转身向厨房走去。
顾段山从盘子中夹过一块雪兔肉放入口中，油脂将他干瘪的嘴唇染得闪闪发亮。“云儿，帮你娘也盛一碗吧。”他转过头看到案台上的一个黝黑牌位突然低声道，那牌位就那么安详的立在那里，楚秋兰三个字深深的刻在上面，那样那样的深，一如刻在谁的心上？
顾长云正要转过厨房那道门徒然听到顾段山的话，脑海中猛的闪过几刻画面，如同撕裂的寒风铺面而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向厨房走去。
当顾长云端着三碗饭从厨房走出来时，却看见顾段山眼神呆呆的望着那牌位，手中的筷子举在胸前一动不动。顾长云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块黝黑的在众木雕围绕下的牌位，不由心头一黯，那是他的母亲。
顾长云的母亲楚秋兰死的时候才六岁，那个时候顾段山还是一等一的好手，纵然没有现在顾长云这般的天生神力，但在壮年时也是条猛汉，曾单独打死过一只三纹爆熊，人的名树的影，附近几个村子也是无人不知。而顾长云的母亲，也就是顾段山的妻子楚秋兰是顾家村不远处上佳村的一户人家，曾在七岁之时在雪山中被蛇咬中，被恰巧在雪山中的顾段山遇到并且救下。可以说两人从小结下的缘分，青梅竹马，长大了结成一对也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两人之间的感情之深乃十多年岁月的沉积，本是天祝人愿的一对，奈何天有不测之风云，一场祸事生生削入，将两人分隔阴阳两地。
那年大雪山内发生一场兽乱，成百上千的野兽红着眼冲出大雪山。顾家村首当其冲，被数百只凶兽围攻，虽然顾家村内不乏好手，又有诸多防守器具和机关，但仍是挡不住这种丝毫不顾性命的疯狂冲击，在击杀了近两百多只野兽后，顾家村侧面的围墙终于不堪重创被一众野兽撕裂蹦碎，野兽如同地狱冲出的杀神，疯狂的涌入顾家村，被溅起的雪与血激散半空。
满地的血腥，断肢随处可见，血淋淋的碎肉中还露出一截截的森森的白骨，人间地狱。到处都是人的惨嚎与野兽的狂吠，犹如九幽之地飘散出来的绝望，带着浓重的死气。人们慌不择路的奔跑，然后被众多的野兽嘶吼着扑倒，再站起，再扑倒，然后撕成碎片，满地的碎肉。
顾长云那时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在自己眼前被撕扯成碎肉，那一抹无助，凄凉，绝望的眼神如同染着鲜血的铁烙深深的烙在他的心底，血淋淋，血淋淋。那次兽潮原本是无人可逃的，可是那群野兽最后不知为何竟然集体退走了，才使顾家村得以保存。只是楚秋兰的死对顾段山的打击很大，他不愿接受这个现实，在不知从哪听说有仙人可以令人起死回生之后，他疯狂的寻找仙人，想求仙人以仙法救活楚秋兰，只是仙人那是他这种凡夫俗子能寻到的，最终在大雪山中被猛兽咬掉一条腿后，这事也被搁置下来。
顾长云摇了摇头甩开脑袋里的血影，轻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饭放在桌子上，顾段山被声音一震，回过神来，看了眼顾长云道：“坐下吃吧。”
“爹，你又在想娘啦？”顾长云坐下身来低声问道。
顾段山被问的一愣，随即叹了口气道：“你娘去那边的去的早，也不知道过的怎么样了。”他小小的扒了口饭到嘴里，神情有些没落。
顾长云默默的看着顾段山，捏着筷子的手不由紧了紧，“爹，其实我这回上山看到。。”
“看到什么？”顾段山问道。
“要不要告诉爹看到仙人的事，如果告诉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顾长云暗自想着“可是告诉爹我看见仙人了，爹不顾自己的身体又要上山寻找怎么办。”顾长云看着苍老的面容，满头的银丝，心便犹如在冰与火中煎熬，最终他还是松开了紧握筷子的手，低下头道：“没，没什么，吃饭吧。”
顾段山诧异的看着顾长云正想些问什么，正在这时屋外跑进来一个人咋咋呼呼的喊道：“云哥，段山叔你们在吃饭啊？”
顾长云转头看去却是村长的孙子顾小虎，“小虎子，你怎么来了。”顾长云笑眯眯的问道。
顾小虎也不客气，大大咧咧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伸手到碗中捏了块肉放入口中粗粗嚼了几口道：“云哥，你家的菜可比我家的好吃多了。”
顾段山呵呵笑着将手中的筷子递给他道：“坐下来好好吃吧。”
“别，别，我还要去别家呢。”顾小虎推回顾段山递来的筷子又随手在盘子里检了一块肉放入口中，一边吃一边道：“云哥，你快些吃，我爷爷叫我来叫声你，去村口分猎物了。”
“我当什么事呢，等等就去。”顾长云回答。
“那你记得去啊，我还要去别家，就先走了啊。”顾小虎从凳子上站起来道。
“小虎，不再吃点吗？”顾段山笑呵呵的道。
“不用了，段山叔，你们吃好啊。”顾小虎摆了摆手向门外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顾长云问道：“云哥，听说你三拳就把那只白毛野猪打地上了，等我也进了猎人队，你可要教我打猎啊。”
顾长云笑了笑道：“村子里的叔伯打猎都厉害着呢，还用的着我教吗。”
“别人教我要不要呢。”顾小虎道。“云哥，你可要记着哦。”说罢，别向门外跑去。
“小虎这个孩子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都这么大了，也没变过。”顾段山看着跑远的顾小虎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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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里还洋溢着喜庆的氛围，猎人队的平安归来还带回了丰厚的猎物，其中更有一张十分完整的金斑白虎的毛皮，这对于顾家村这种小村子来说确实是一件大喜事，只要把这张金斑白虎皮卖了，整个顾家村又能购置好些新东西了。顾长云的手下意识的摸上来侧挂在腰间的猎刀，心中想道“这陪伴了自己一年多的猎刀也该换换了吧。”
“长云”“长云”“云哥儿”
一路上的人见了顾长云都微笑着向他打招呼，他也一一做了回应，心中暖洋洋的。顾家村很小，只用了片刻，他就走到了村口，村长顾连天现在正主持着猎物的分配。
“长云，你来的正好，这份是你家的，你再不来我就要托人给你送去了。”顾连天看见顾长云从远处跑来，笑着指了指地上的一个兽皮袋道。原本围在一旁的众人也朝了过来对顾长云打招呼，顾长云笑着挤进了人群对着顾连天道：“我这不是来了吗，麻烦你了，叔公。”顾连天是顾段山的叔叔，也就是顾长云的叔公，只是村中之人大多叫他村长，很少按辈分来称呼。
“这有什么麻烦的。”顾连天看着顾长云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这小子，真是越来越壮实了，听清河说这回你三拳就把一只几千斤重的野猪打趴下了，真是后生可畏啊，来来，这是你家这份。”说着，他便弯身去拿那只兽皮袋。
顾长云连忙拉住他道：“我自己来就成了。”他弯下腰将袋子拎了起来掂了掂。
“别掂了，都是好东西，帮你放了两只雪兔进去了。”顾连天笑着道。
“村长，你可偏心啦，都不分只我，那雪兔肉我可馋了好久了。”站在一旁的顾清河打趣道。
顾连天转过头朝他一瞪眼道：“下回上山，你小子也给我打只几千斤重的白毛野猪来，别说二只，十只我都给你。”
顾清河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不也帮着抬回来了嘛。”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顾长云也笑着道：“清河叔，你要是想吃雪兔肉，到时候我烧好了知会你一声，你到我家来吃就是了。”
顾清河哈哈大笑道：“你们看，还是长云仗义。”
顾长云手腕一转，将袋口紧绕在手腕上拎好，对着顾连天道：“叔公，我这就先回去了，家里的碗筷还没洗呢。”
“好，你先回家吧。”顾连天道。“对了。”才说完，顾连天突然话锋一转看着顾长云脖子道：“这木牌你可要好好戴着，这东西是天灵木，只有仙人可以种的，里面可是有着仙气的。”
顾长云低下头看了看正挂在自己脖子上晃荡的木牌有些诧异的问道：“这东西是仙人种的？”
顾连天道：“这还有假，不信你闻闻着味道，人间的木头哪有这番气味的。”
听了顾连天的话，顾长云拿起木牌放到鼻下用力嗅了嗅，果真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悠悠飘来在鼻尖徐徐荡了两圈，沁人心脾。不知道心理作用还是真有什么仙气，他还真觉得身子一轻，神清气爽起来，思绪也随之飘离，一道雪白的身影在他脑海中猝然划过。“仙木，仙人。”顾长云看着手中的木牌喃喃道。
“怎么样，是不是有仙气。”顾连天看着顾长云痴痴的摸样，以为他是被那股所谓的仙气所折服，得意洋洋的道。
顾长云抬起头来看着顾连天道：“叔公，我有事问你。”
顾连天见顾长云面容严肃，一改先前，怕真有什么大事，不禁皱眉道：“怎么了？”说完后，他看看四周又觉得有些不妥，便将顾长云拉离人群问道：“什么事？”
顾长云低头看了看挂在自己胸前的木牌，深吸了一口气，开门见山道：“叔公，这回我入山，看见仙人了。”
顾连天一愣，“你没看错？”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顾长云点了点头道：“我肯定不会看错的，她只身立在空中，脚下并无依托的东西，绝不可能是凡人。”
顾连天倒吸一口凉气道：“那真应该是仙人没错了。”接着他叹息道：“你错失了一个大机缘啊。数十年前，我们村子边有一个大王村，当时大王村中的一个人受一位仙人指点了一二，被皇上知道后，立刻派人将其接走，封位侯爵，连带着村中之人也是鸡犬升天。”说完他露出了感叹的神情，似乎是在羡慕大王村的机缘。
顾长云却不在乎这些，只是继续问道：“叔公，你说仙人真能让人起死回生吗？”
顾连天若有所思的看了一了眼顾长云问道：“怎么？想救活你娘？”
顾长云回头望着那一片连至天边的雪山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我爹一个人活的太累了。”
顾连天深叹了一口气，顺着顾长云的目光望向远方的那一抹苍白过分的雪山怅然道：“长云，你说仙人能令人起死回生吗？”
顾长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可是在我还小的时候，我爹就说只要找到了仙人，就可以求仙人令我娘复活。”
顾连天回过头，苦笑道：“可是你却不知道，仙人可以让人起死回生是我告诉你爹的。”
“那是为什么。？”顾长云惊异的转过头盯着顾连天，脑海间几瞬闪过顾段山那苍老的身形，随风飘荡着的那空荡荡的裤管，呼吸也不禁急促了一些。
顾连天却是没有回过头，依然望着雪山“这事我也不知道做对了没，只是当时我若不这样说，你爹他怕是也会随你娘去了。”他眼光有些黯淡，偶尔闪动出几抹混乱的眼芒。“你爹他，太重感情了。”
顾长云无言站着，垂挂在身边两侧的拳头握了握，一些脆响随之发出，清脆的沉重，好似才一透出身子就要狠狠撞在地面上。
顾连天叹了口气，转过头道：“长云。。”
“哒哒哒哒。”
顾连天还想劝慰下顾长云，然而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声响，很快就边的清晰起来，连着地面也震动起来。“兽潮？”顾长云脑袋中下意识的就跳出了这个猜想，整个人顿时汗毛立起，右手也随之摸上挂在腰间的朴刀，六岁时那场恐怖的灾难给他留下太多的阴影，“是兽潮吗？”顾长云向顾长云问道，他的目光紧紧盯这村口严闭的木门，呼吸有一丝急促。
顾连天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道：“不像，山中的凶兽多有肉掌，不会发出这种声响，这应该是马蹄声。”顾连天活的岁数多，经验也极其丰厚，只是一瞬就判断出了其中差别。
“那边是马贼吧。”顾长云低声道，同时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至少马贼打不过可以用钱买命，而兽潮的话，打不过那便是死，再无其他的选择了。
“有马贼！”猎人队中的一名汉子听到马蹄声，爬上了围栏去看去，却见一队人骑着马疾奔而来，沿途积雪四溅，如同舞成一条雪白的狂龙，顿时高声呼喊起来。
凄厉的声音横空穿过整个顾家村，霎时所有人的神经都拦成了一根紧绷的线，空气凝重的像山一般，压的所有人难以呼吸。
“锵，锵，锵。。”一瞬间钢刀尽数出鞘，一张张猎弓也随之拉成满月，箭头上还透着粼粼的冷光。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好似催命的魔符，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口，握着武器的手也冒出了丝丝的冷汗。
突然间，“嘭”的一声巨响，如同夏雷横空，每个人的心底都不自觉的一抽，只见村口那厚重的防护门竟直直的倒了下来，扬起大量的雪雾弥散半空，纷纷雪雾之中，一队人马骑着赤红中夹着白纹的骏马缓缓走出，马蹄踏在倒下的木门上发出沉重的锤击声，仿佛每一下都踏在人的心尖上。
一时间，顾连天面色狂变，高呼道：“都放下武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