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启正一愣,方菊的话不能不引起他的高度警惕,比开会还要紧的事情就是官场的人事变动了,文联这样的地方上通天下通地,是不是方菊听到了什么,在关鍵时刻助他一臂之力。r
什么事比我的工作还要紧?吴启正催促地问。r
方菊卖关子道:电话里不方便说,我要见了你才能说。r
那你现在就到我的办公室来吧。吴启正看看表,时间刚好两点,下午的会他可去可不去。r
方菊说:你不是马上要去开会吗?r
吴启正说:你要讲的事情比开会要紧,我还开什么会呢?r
还是找个僻静的地方吧,进政府大院要作登记,太麻烦。方菊执意道。r
好吧,那你说个地方。吴启正妥协了。r
方菊说:到我家里好吗?r
吴启正犹豫了一下,到方菊的家里他有点找不着北,以前他从未到过方菊的家,方菊也没邀请过自己,现在方菊突然邀请自己到她家,会不会是什么诱饵?吴启正不敢说去。r
方菊似乎意识到了吴启正的担心,索性坦率地说:请放心吴书记,方菊一个小女子不会把本市的一位大书记怎么样,如你不信,我把生命先抵押给你。r
吴启正听方菊说了这样的话,也就没什么话再说,于是问了方菊的地址,悄悄溜出办公室。r
方菊的家居不大,一看就是单身生活,一室一厅,床低得进门就可以躺上去。方菊显然刚从床上爬起来,床单乱着。r
吴启正一进门,方菊立刻用双手吊住了他的脖子。吴启正忽然想到她的妊娠证明,便有点烦感地推开了她,边推边说:刚从一个男人的怀里出来,又要进入我的怀抱,你以为我是很随便的男人吗?什么女人都可以享受我的爱?r
方菊听吴启正这样说,便将吊在他脖子上的双手拿下来,认真地看着他说:吴书记,从一个男人的怀抱出来又进入你怀抱的女人不是我,而是你的夫人郝从容,今天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r
吴启正听方菊说出这话,脸上立刻呈现出惊愕的神情,他打量着方菊,不相信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可他的耳朵又分明听得清清楚楚。r
方菊这时从茶几上拿起手机,打开录音键,里面模模糊糊传出了男女对话,像是在争吵,很多话听不清,但吴启正听了一会儿忽然肯定那个说话的女人是郝从容。r
他静静地听着,大体明白了郝从容在为某件事情争执。r
方菊不吭声,直等到手机录音鍵停止工作,方菊才转身看着吴启正说:吴书记,您听明白了吗?您的夫人郝从容为美协一个叫斑点马的油画家拉赞助搞画展,钱款到手后,那个油画家又翻脸了,这是我在他们俩人关在房间里争执时偷偷趴在门上录下的,虽然听不太清楚,但作为证据也足够了。r
吴启正沉默了一会儿说:搞画展拉点赞助有什么稀奇的,如今政府号召搞文化产业,艺术家的真正出路就要靠市场。r
方菊急忙补充说:吴书记,我要您听的是关鍵词,您怎么没听明白呀,郝从容跟那个油画家不是一般的关系,他们是情人关系。r
吴启正的脸腾一下红了,好像有一把火在他的五脏六腑中燃烧一样,使他浑身的每个关节都不自在起来。方菊当面告诉他这些,等于剥他的面子,让他承认夫人给他戴绿帽子,他能在方菊面前承认吗?就是郝从容真的出轨,他也会在方菊面前无动于衷,这是政治需要。于是吴启正说:方菊,你和郝从容应该算是情敌了,你们各自制造是非,为的就是折磨我呀。r
方菊莫明其妙地说:我有什么是非呀,自从跟您有了爱,我拒绝跟任何异性上床。r
吴启正冷然一笑说:不对吧,郝从容可是从医院里带回了有关你的妊娠证明,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你跟别的男人有染,因为我吴启正没有生育能力,我的精子是死的。r
你说什么?吴启正你说什么?方菊一步跨到吴启正面前,她揪着他的脖领,她的力气一定很大,吴启正挣脱着,不停地向后退,也许他的动作太大了,方菊一屁股跌在了地上。r
现在她终于明白吴启正为什么不理睬她了,对方菊来说,吴启正有没有精虫都不重要,他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修不成正果,关键是她眼下被郝从容暗算了,郝从容在医院里伪造了她妊娠的证明,挑拨离间了她与吴启正之间的关系,这说明郝从容完全掌握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同时也说明她在意着吴启正,防人之心不可无,方菊败了,败惨了。……愚蠢的是这么长时间她一直闷在鼓里,不知道吴启正为什么跟自己生这么大的气,为什么如此绝情?那么眼下,吴启正会把她所掌握的郝从容的私情看成是对郝从容的报复,方菊就是浑身长满了嘴,又怎么能够说得清?幸而有手机录音,尽管不十分清楚,却是事实的明证。r
方菊站起身,凑近吴启正说:吴书记,请您相信我,不要相信郝从容,她弄来的那个证明一定是假的。r
吴启正面无表情地说:医院敢开这样的假证明吗?还讲不讲医德,不想工作了吧。而后严肃地看着方菊说:你今天找我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些吗?r
方菊慌乱地点头。r
吴启正又说:方菊,你我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不要再提起吧,对你对我都不好,特别是对你,不要因此而影响了你个人今后的幸福。至于郝从容嘛,她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具备一个作家的气质,喜欢风风火火帮助别人,但大体的道德底线不会太出格,我们已经在一起生活多年了。r
方菊有点绝望地看着吴启正,这真是从前那个跟自己上床的男人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陌生啊?都说女人高深莫测,更莫测的应该是男人,爱情是女人的世界,而男人则把世界之外的东西看成为爱情。r
吴启正准备走了,他去开门。r
方菊看着他出门,没有去拦他。r
吴启正从方菊的屋子里出来,感到头晕目眩,方菊提供给他的证据无疑是真实的,那么郝从容提供给他有关方菊的证据呢,无疑也是真实的。两个女人为了争夺一个男人的爱不惜一切手段,到底是女人龌龊还是男人龌龊?当这样的意识涌上吴启正的心头时,吴启正感到自己的神经都颤动起来了,女人真麻烦!他对着半空突然嘀咕道。r
周祁晚儿又给母亲打电话了,催促母亲快一点帮小早拉赞助,否则小早很可能就没命了。r
祁有音接到儿子的电话时,正在办公室看文件,省残联和省红十字会想在世界助残日这天举办一场大型公益性演出,同时邀请省妇联加盟,办公室主任把文件拿给祁有音时,祁有音看到主任已经作了同意的批示。祁有音自然没有意见,她看着文件想,如果能把小早的病与这场晚会联系在一起,很可能会起到不错的效果。r
祁有音立刻与主任碰了个头,结果是祁有音成了这场公益性演出的负责人,也就是说凡是涉及到妇联这边参与的事情,都由祁有音拍板。r
省红十字会和省残联这两个单位,祁有音至今没去过,两个单位的一二把手倒是开会时碰到过几次,点头之交,公事私事都没打过交道。既然联合搞活动,祁有音就要主动跟对方联系,三个单位都属群团组织,弱势单位,搞任何活动都要发动和依靠社会力量。r
省红十字会和残联不在政府大楼办公,离政府大楼五百米处有一个大院,房屋大多是老式建筑,据说是五十年代的省政府,残联和红十字会各占了一层楼,办公地点倒是很宽敞,只是老式建筑采光很差,进了一楼找残联就像进了古堡一样。r
残联领导不在,据说去某企业拉赞助去了,办公室只留了个小实习生,不认识祁有音,问她找谁,干什么?祁有音回答的时候,小实习生就往本子上记录,祁有音想笑,估计是领导的吩咐。r
既然领导不在,祁有音便往二楼走,省红十字会的人大体都在,会长接待了祁有音。r
祁有音先是肯定这次活动的积极意义,进而又说到省城的公益性事业及民间对这类事情的重视程度。r
祁有音讲完话,会长笑笑说:国家的发展与公益性事业的开展是不成比例的,这方面我们远远落后于西方,甚至比不上香港。九八中国洪水,全国只募捐了七百万,这个数字令人不敢相信,改革开放近三十年了,亿万富翁就出了多少,可是有几个喜欢从心里搞慈善,据说中国的有钱人把大笔的款子都捐到寺庙和偏远的小学去了,真正需要他们帮助的地方却是杯水车薪。当然这也与国人的素质有关,去年我们和报社联合搞了一次表彰会,表扬那些致力于公益事业的民间慈善家,来的人都是多年自发搞公益事业的默默无闻者,最长的年近七十岁,年轻的也三四十岁了,这些人中有离退休老同志,还有民营企业家。过去我们没接触过这些人,通过开会才知道他们的一些苦衷,有位离退休老同志说,他主要为人牵线搭桥捐献人体器官,比如眼角膜,他是退休老同志,抗日干部,有很多老干部临死前想把自己的角膜捐给那些等待光明的人。可有一次他帮一个需要角膜移植的患者搭了这个桥,患者家属取走了病人的眼角膜,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有,虽说是无偿捐献,但总应该换来一句感激的话吧。另有一位年轻人,是个民营企业家,他的办公地点离本市的跨江大桥很近,他已经救了七十四个想跳桥自杀的生命,如果不是我们与报社联合开这个会,没有人知道他做的这些好事。通过这次活动,我们得知,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想出名,而是想以自己的行动唤醒全社会都来关心公益事业,他们倒走在政府的前边了。r
祁有音听罢眼睛一亮说:有这样的公民,证明我们的民族素质还是比从前大大地提高了。r
如果政府呼吁,情况会更好一些。我现在倒发现中国人的特点了,喜欢听上级指挥,所以政府发动干哪件事,哪件事情一定会有起色。会长说。r
祁有音接过话说:这次活动真倒是个很不错的机会,正好我最近认识了一位白血病患者,父母离异,她正在读书,非常可怜的一个小女孩,如果在这场晚会上现身说法,发动全社会的力量捐助她治病,很可能就会挽救这个生命。r
这样的事例太多了,如今人心早已麻木了,光省人民医院血液科就住了多少白血病人啊,让主持人煽情地在台上讲几句话,大款们便大把大把掏钱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会长不乐观地说。r
那依您的看法,这事应该怎么操作才更有把握?祁有音问。r
会长说:先找好赞助单位,台上主持人一煽情,赞助单位就把要赞助的款子打出来,这样基本就能将钱落实下来了。r
祁有音一听这话心又凉了,依她的身份是不能抛头露面拉赞助的,她有个背景周建业,这谁都知道。就算是她出面拉的赞助,到时候也要算在周建业的头上,长水村小学校的三十万,如果不是同学杨亮一口应承下来,至今她都没谱。r
红十字会这次准备拉多少赞助?祁有音问,她想起刚刚在楼下残联时,残联所有的人都到企业拉赞助去了。r
会长未加思索地说:拉赞助当然是越多越好,我们还没有排出计划,究竟去找哪些企业才最有把握。妇联这方面应该比我们强,社会关系更广一些。r
祁有音笑笑,心说妇联一点都不比红十字会有优势,如果是共青团省委还好一些,企业家通过献爱心当个青联委员什么的,哪个企业家愿意到妇联当委员呢。r
直到现在,祁有音心里也构想不出究竟该怎样搞这台公益晚会,她今天本来想跟残联和红十字会的领导坐下来一起商量商量,残联的人都到企业去了,红十字会的人尚未有方案出台,看起来晚会的成功不是商量什么方案的问题,而是钱的问题,有了钱,一切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r
祁有音只好先告辞,另外约时间再来。r
从红十字会办公室出来,她又想起了郝从容,这事只有郝从容能替她办,一是她曾在媒体当过十年的记者,二是她现在的身份是作家,三是郝从容在市里拉赞助不显山不露水,免去了她许多麻烦。但祁有音感觉郝从容最近的情绪不对,那天她跟她在华谊商场逛了半天,最后又遇上了邢小美,三人一起吃比萨的时候,郝从容说的那些话大有得过且过的意味,一副看破红尘的心境,处在这种状态中的郝从容还有激情去做慈善吗?尽管她嘴上答应了,可应用到实践当中,不差十万八千里才怪呢。然而,除了郝从容,目前没有人可以为自己办这个事情,邢小美绝对不行,这样正儿八经的事不能找她,找了她说不定会添乱。……想着想着,祁有音内心不由生出一种悲凉,好像知心朋友太少了,到了真正需要人帮助的时候,脑子里竟想不出一二。r
回到办公室,祁有音又想了一下,拉赞助的事真不可小视,而且已经迫在眉睫了,所谓联合举办大多是指出钱,如果是挂了上级的名字,那要上级领导出席,晚会的规格自然就上去了,同一级别的联合大多指出钱出力,残联和红十字会都开始行动了,妇联也不能显不出自己的实力。r
祁有音立刻给郝从容打电话,电话那边的郝从容显得无精打采,祁有音刚开口,郝从容就打断了她的话说:你交办的任务我已经知道了,目前正在四处打问,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帮你弄来金子。r
祁有音欣喜地说:眼下倒是有机会拉赞助了,省妇联残联和红十字会准备搞一台公益晚会,我想把那个叫小早的女孩带到现场,这样必须提前找好赞助商。r
郝从容不耐烦地说:有音,听你这话好像赞助商就在那里等着往外掏钱呢,跟你说吧,如今拉赞助是最头痛的事情了,一旦赞助商知道在晚会上亮相,他们就会提出条件,比如推荐他的女秘书上台唱歌什么的,我们搞电视剧的时候就遇到过这事,哪个企业老板赞助两百万,哪个企业的老板就有权力推荐一位女演员。r
还有这事?祁有音不解地问。r
要不亮出你的王牌背景也行,企业家觉得捐出的款子将来会有回报的好处。郝从容将了祁有音一军。r
祁有音立刻领悟道:从容,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千万不可拆我的台呀。r
郝从容一笑道:开玩笑嘛,我还没那么不知深浅吧。不过,我跟你说正经的,要是真有企业家提出让女秘书上台唱歌,这样的条件你能不能答应?r
祁有音想想说:那要问会务组,到时候征求了他们的意见再说。r
郝从容叹气道:你总是喜欢征求别人的意见,一辈子自己做不了什么主。r
民主嘛,大家的事情大家办。祁有音说罢想放电话,这时她听见郝从容在电话那边嚷嚷道:你对我就不民主,你的事情总是要我必须办。r
祁有音会心地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