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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伶人往昔


恍惚间,青莜像是忆起了那长在北界若芷山上独一无二的白茶花,生得皎洁似雪,却太过倔强,坚守着某种不可能守住的希望,分明是孤独,旁人却只道这花甚是孤傲。r

白茶花通灵,有修身之功效,可泡茶饮用,却沉浮水中。r

青莜不禁捻起一朵袖中白茶花,凑到鼻端细细地嗅,慢慢地想,孤独百世,终成空,离开了人世,离开了萧砚,离开了心中所念、所想,青莜竟突然害怕起来,这样的自己……真的存在过吗?却又有谁会记得?纵然这一世,有萧砚记得,然轮回转世,一碗孟婆汤便足以浇熄一切,更何况这无端无尾的一丝情缘?r

青莜又抬起自己右手小指,有些恍惚地看,更何况这情缘呐,又哪里算得上情缘?r

“狐主又在些想什么?竟是这般出神……”冷淡的声音不知自何处传来,青莜抬起头,才惊觉自己竟已是行至落雪苑,而那不远处立在某处宫殿之前的那人,可不正是伶人吗?r

前次青莜并不知伶人身份,只以为是这天界上仙,自是拘谨,这次却是隐约知晓了此人所经历过往,本该愈发尴尬,可不知为何,此时青莜竟只觉得亲切,便不自禁地笑了:“伶人上仙,在下正要去找上仙……”r

伶人甩甩袖,径自入了宫殿,青莜抿抿唇,抬步跟上,进了宫殿,只是在入殿前淡淡瞥一眼上头用朱笔画着的字迹,正是“伶人居”。r

殿内也不甚奢华,四根朱红木柱似举天镇地,颇显大气,也略显冷清之意,伶人一路行至内殿方才停下落座,回头看向青莜:“狐主专程而来,想必也有缘由吧?”r

青莜略觉窘迫,跟着坐下,左思右想也不知如何开口才不算唐突,便索性垂着眸子直白道:“在下曾无意听闻人世皇帝提起一唤作‘伶人’的女子,不知那人可正是阁下吗?”r

伶人似毫不诧异,反倒极是淡然地点了头:“正是。”r

青莜不禁下意识地多看了这人几眼,犹疑地道:“那你可知自己正是人世青云王爷萧砚的母亲?”r

提起这名姓,伶人也不得不叹了口气:“纵然不曾管教,却也终归是我的孩子,又怎会不知?”r

青莜点点头,心道也是,只是对方这般直白承认,青莜反倒不知该问些什么了。r

“那时呀,也是轻狂了些,我说了,你莫要笑我才是。”伶人也是洒脱之人,毫不介意地先开了个头。r

青莜忙点头,神色严肃认真。r

“不瞒你说,我曾是侍奉天君左右的宫娥,后到了年岁便被天君选为宫妃,也是自然,”伶人单手搭在桌上,开始了漫长而遥远的叙述,“只是眼瞧着天君立了一位又一位的嫔妃,更把北界狐主一个个地接上了天,我便生出些不满来,本也只该是一个人暗自琢磨着,不曾想竟是凑巧听闻了往生花之事,生出了下得凡尘的念头。”r

趁着伶人停顿片刻,青莜不禁颦眉思量,那往生花之事又是何事?想问却又似不该此时开口打断。r

“彼岸花开开彼岸,狐主该是知晓的吧?往生花本不存在,却是自彼岸花中吸收了过多的怨念才有了根本,只是往生花却毕竟不是彼岸花,虽生得与彼岸花极其相似,却非生在彼岸,又因其怨念太重而难存于世,这才被天君封入南冥,永不得出。”伶人像是瞧出了青莜的心思,作如是答。r

青莜也曾听闻往生花,却不知这个中缘由:“原是这般。”r

“我性子便是如此,有了念头便入了人世,”伶人不再回应,只是接着叙述些往事,“只是那时也算年少,哪里懂得人世繁华复杂?只想着我在天界便是天君宫妃,到了人世如何也不该自甘堕落了,而那人世大抵也只有一人担得上天之骄子,正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了。”r

青莜不禁暗暗佩服伶人的大胆,却又暗自摇头,竟也有人会这般作想、如此做为,当真是叫人哭笑不得。r

“想来那人也该同你说起过那些往事吧?”伶人一向面色冷峻,此时却竟是笑了。r

青莜愣愣点头,也有些意外,不过转念又觉得人人都该有些只属于自己的回忆,旁人虽不知,却可暖了自己的一颗心。r

“只可惜他却有一事不知,我之所以离开他,虽也是为着嫉妒,却更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毕竟不许自己在人世停留过久,”伶人仍在笑,却多了些无奈,说到此处,竟又转开了话题,“青莜可知该如何真正断开两人间的姻缘吗?”r

断开姻缘?青莜怎可能知晓,况且那红线不是由月老牵上的吗?又岂是说断便能断了的?故而青莜只是摇头:“在下并不知道。”r

“其实也是简单呐,只要叫那人死了心,便是断了,”伶人笑着扫一眼青莜,意有所指地接着道,“试想若那时我如实相告,又岂能与那人断开姻缘?”r

是了,若那时伶人明言自己不得不回得天界,自有无奈,想必那皇帝自该更是无奈,更难平离愁别绪吧?只是不知为何,如此思量青莜竟觉得有些失落,心下似隐隐有些反驳的念头,却是难能理清。r

“故而狐主可能想到如何与那青云王爷撇清了干系吗?”伶人直直地看向青莜,说起话来更是一如既往的直白。r

青莜身子一僵,竟是无言以对,片刻呆愣后方才明了,原这人多说这许多,不过是要自己与萧砚断了情缘吗?只是那情缘当真断得了吗?r

见青莜沉默不语,伶人竟又追问:“狐主当真以为这般径自回了北界,便能断开两人间的那根线吗?这可也是笑话,逃避可从来解决不了什么。”r

此时青莜却是有些后悔了,自己若是没来找这人,便也不会听到这一席话,不会这般难受了吧?r

“我也不是顽固之辈,只是想来狐主也是看得分明,这般下去,也只怕是要害人害己,”伶人自顾自地说着,见青莜仍无所动,便不得不又略提了提自己那事儿,“想当初我也是难过的,且人世一年,天界却不过一日,那人也许早就忘却了过往,我却仍是记得分明,可那又如何?日子久了,终归是淡了的,你又何必……”r

“不是……”青莜一声低呼,竟是打断了伶人未完的话语,虽说伶人语气一向冷淡,所叙述之事也听似简单,却大概也是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沧桑罢。r

“什么不是?”伶人颦眉,不解反问。r

青莜闭了闭眼睛,后又缓缓睁开,那眸中竟已是一片清明,若是以往,凭着青莜的性子,有些事或许过了百年、千年也难以思量得明白,可此时被伶人这一番话一激,青莜却反倒霎时看得清楚了:“阁下怕是料错了呢。”r

伶人舒展了秀眉,似笑非笑地瞧着青莜:“狐主是要说些什么?”r

青莜默默瞧着朱红木桌,不自禁地叹了口气:“二十多年了罢,在这天界却不过二十余天,阁下是以为认识那皇帝已将上仙忘得干干净净了吗?还是阁下自个儿忘不掉,才要这般说服自己?可惜呀,那人分明记得清楚,那人不仅记得那一曲《仙链》,更记得上仙在人世最爱黑叶荔枝,还将那一方玉砚藏了十多年,如此种种,难道上仙还要说那人早已忘了自己,这情缘早已断了吗?这些想必上仙心中也是明镜似的,却又何必要我来说?”r

伶人身子一震,却又故作无谓地道:“这又如何?终归是往事了。”r

“是往事了,却也是抹不去的记忆啊,”一时间,青莜不禁想起萧砚,想起夏英和如儿,想起了人世种种,恍然间竟觉得怪不得轮回转世要饮一碗孟婆汤,大概是人世百态太过浓烈,一生生地压过来,定是叫人无法承受的吧?人世那情,当真是浓烈似酒啊,“我也曾想,纵然上仙还在,那皇帝还记得往事,却终归只是过往了,取不回也瞧不见,只能一遍遍地压在心底,叫人一遍遍地无奈感怀,却是毫无意义,可现今想来,我却又觉得如此才最是苦楚,只取一方回忆,聊过此生,散尽一生悲凉,日日憔悴。”r

伶人略带诧异地扫过去,却是无言以对。r

青莜抿着唇笑了,却是腼腆至极:“想来若初时上仙如实相告,怕到了今日那皇帝还在痴心等着上仙呢,虽一日复一日,故人不再来,却也好过日日惆怅、夜夜无眠了,况且那早已系上的红线,又哪里真的能够解开?”r

“狐主这般,倒叫我吃惊得紧,”伶人暗自摇头,却更像是欣慰地道,“初次相遇,我本以为狐主定是性情懦弱之人,纵是有何姻缘,最终也不过是散了,现今看来,倒是我错了。”r

青莜恍然,这才明白伶人所言深意,便不自禁地加深了面上笑意:“多谢上仙提点。”r

“哪来的提点?”伶人摆摆手,苦笑不已,“分明是我那时做错了事,后悔了,却没了回去的路,才会稍有感慨,你们呐,大抵是不同的。”r

青莜垂下眸子,才要说上仙也可下凡尘看看,却又觉得太过多余,正如自己那时所想,两人终归悔了、倦了,纵是有心牵挂,却毕竟已不是当初了,故而到了嘴边的话也跟着变了:“二人共同守着一份回忆,也未尝不是件妙事。”r

伶人点点头,像是有些倦了:“狐主所言极是,我也是乏了,狐主也该走了。”r

青莜也不强留,只又多言两句,便起身离去,心下竟是清明无比,甚至在落雪苑外遇到了天君谱渊,也未觉得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