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沁歆默默接过伞,眼中的惊喜只一瞬就恢复如常。
“你好像一点也不奇怪我怎能进来?”秦莫浊尴尬地问。
“无论如何,你不该来。”阮沁歆摇了摇头,这千魂阵太诡异,不像是一般人能对付的。
“可我来了,还带来一个法宝。”秦莫浊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那是一颗胡桃大小的珠子,光滑如玉,却有木纹,不知是什么材料所做。
“这是什么?”阮沁歆接过珠子,捏在手里仔细瞧着。秦莫浊一出现,那魂王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难道真是怕这安魂珠?
“这是专克魂阵的安魂珠,只要有这珠子,我们就能在这安然无恙地在这儿呆七七四十九天,我就不信,四十九天还找不出破阵之法。”秦莫浊信心满满,拍了拍胸膛。
阮沁歆却不觉得这珠子有什么奇特之处,淡淡一笑:“你为何知道这么多?”
秦莫浊定定地看着她,双颊又是一阵发热:“我……在进来之前问过墨长老了。”
“墨长老?就是那个白衣老人吧,那个云儿,是他的什么人?你呢,又是什么人?”阮沁歆把珠子递还给他。
可秦莫浊并没有接:“这珠子,还是你拿着吧。云儿是墨长老的孙女,至于我,是仙踪楼的少楼主,赵笙箫趁我爹闭关修炼,暗下杀手,我爹陨落,她就偷了下界令牌,听说要去投奔魔界!我定要手刃这个叛徒!”
“魔界?”阮沁歆把安魂珠放进怀中,低声喃喃。
秦莫浊诧异地问:“你为何一点都不好奇?”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好奇。”这是真话,比真猪还真。
秦莫浊仔细回味这句话,始终不得要领,挠了挠头,举目四顾:“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找出路。”阮沁歆默默往前走,秦莫浊与她并肩而行。
四周似有鸟鸣,转眼之间,景色忽变,出现一片森林,树木葱葱郁郁,在风中婆娑作响。阳光从树缝中洒落,没由来地令人一阵心安。
“小心,这是幻境。”秦莫浊沉声提醒。
“知道了。”阮沁歆踩着厚厚的落叶,慢慢往前走。若魂王真的迫不及待想吸食她的记忆、剥离她的魂魄、消化她的肉身,怎会如此婆妈?
这其中,定有原因。
一只小兔从脚边窜过,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了出来,饿狼扑食般把兔子抓在脏兮兮的手中,发出一串颤抖的笑声:“有肉吃了,有肉吃了……”
阮沁歆定睛一看,不由得愕然:“赵笙箫!”
片刻不见,赵笙箫怎就变成了眼前这幅模样?原本保养得极好的鹅蛋脸,已瘦得像倒三角,那双手哪里还是手,简直干枯成了一对鹰爪,横七竖八地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疤。
谁也不知道赵笙箫受了多少苦,就连她自己都已记不清。逃脱那暗魂网的控制之后,她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森林里风餐露宿,白天总是短暂,黑夜总是漫长,与饥饿的肚腹搏斗,与夜里的鬼魂搏斗,与薄弱的意志搏斗……就这样不知过了过少个日头,每觉醒来,都会忘记这是第几个新的一天……
“你……你是?”赵笙箫抬起头,仔细打量眼前的人,面颊不受控制地抽搐,似乎处在极度痛苦之中,两条结了痂的眉毛不住颤动,眼神陡然一亮,从梦中惊醒似的,脱口而出一个名字:“阮沁歆!”
“你是她,你怎么会是她!”赵笙箫的面目变得狰狞,“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阮沁歆长眉一挑,神色冰冷,暗暗猜测面前这人究竟是赵笙箫,还是魂王制造的一道幻影。但这人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她悚然一惊。
“你不是死了吗?”赵笙箫“噔噔”后退了几步,好像看到了一个鬼,“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死了?”阮沁歆眉头紧蹙,“什么时候的事?”
“我冲出暗魂网的时候,分明看见你还被困在网中,浑身皮肤慢慢开裂,裂痕越来越大,深可见骨,扑哧一声,碎肉满天飞。可你脸上却是笑着的,奇怪,你脸上竟是笑着的?”赵笙箫陷入回忆,双眼睁得老大,说着说着,五官逐渐扭曲,发出一阵尖叫,跳着脚跑进了丛林深处。
一段模模糊糊的记忆,忽然降临在阮沁歆脑海中——那是一个布满符文的光网,自己静静悬浮在网中,爆裂成了无数碎块……
那爆裂的痛苦太真实,令她一阵心惊。她回过神来,下意识要去追赵笙箫,跑了几步,忽然站定,脸上浮现一丝恍然大悟的微笑:“魂王,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
那赵笙箫,是虚幻的吧?那记忆,也是魂王用来迷惑自己的吧?
赵笙箫没跑多远,就停住了,因为空中忽然出现了无数黑影。
远处那轮红日以肉眼可见之势跌入地平线,阳光明媚的丛林陷入黑暗,树木不知何时失去了茂密,只余光秃秃的枝干,扭曲着伸向天空,在凄厉的风中不断摇晃,仿佛无数乞怜之手。
“又来了,又来了!”赵笙箫惊慌失措地团团转,怀中还抱着方才抓到的白兔。
“小心!”阮沁歆下意识拉住秦莫浊的胳膊,这些黑影,她先前见过,魂王说,这是闯入魂阵的人化成的阴魂。
众阴魂表情变化莫测,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些什么。天空中响起极有规律的“咚咚”声,竟是木鱼?
木鱼声一出现,阴魂的表情纷纷定格,一个个满目阴森,如出一辙。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木鱼声慢慢加快,阴魂的动作也迅捷起来,不过一呼一吸的功夫,就将阮沁歆、秦莫浊和赵笙箫三人团团围住。赵笙箫手中的白兔受了惊,从她怀中一跃而下,宛若一道白色闪电,似乎想跑进丛林深处。然而刚一落地,就被一只阴魂抓住。
那阴魂不住地狞笑,两排尖牙闪着寒光,隐约可见喉咙里那汤匙形状的小舌,小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迅速变长,“嗖”地将那兔子团团缠住,拽进了喉咙里,大嘴一合,牙缝中“噗嗤”溅出一股鲜血,鲜血染红了阮沁歆的眼睛。
细细的咀嚼声,在黑暗中缓缓响起。
阮沁歆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紧咬下唇,努力遏制心中的战栗。
“阴……阴魂,吃……吃人的阴魂,吃人的阴……阴魂……”赵笙箫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早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秦莫浊倒还镇定,目光坚毅得像一把利刃。
“你们之中,只能活一个,输了的人,下场和这只兔子一样。”魂王的声音响彻夜空,刺痛了三人的耳膜。
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阮沁歆双眼微微一眯,低头凝视自言自语的赵笙箫,冷冷地说:“你不是说,我早已死在那什么暗魂网中了吗,既然我已经死了,你怎么杀我?”
“你……你死了,你死了,我怎么杀你?”赵笙箫如梦初醒,想起这个问题,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挠了挠乱七八糟的长发。
“再说,我们有两个人,你只有一个,两个对付一个,你难道打得过?”阮沁歆说着,看了一眼身旁的秦莫浊。
“两个?”赵笙箫猛地抬起头,神色十分怪异,“还有谁?”
“秦莫浊。”阮沁歆眉头一皱,不知她在搞什么鬼。
“什么秦莫浊?”赵笙箫脸上的惊恐无限放大。
阮沁歆与她离得很近,近到能数清她眼里密布的血丝——她的瞳孔里,赫然只有一个身着粗布红衣的削瘦女孩,那是自己,而自己身旁,空空荡荡,根本没有秦莫浊的身影!
阮沁歆下意识后退几步——魂阵之中真假难辨、虚实难分,转眼间,最信任的人就变成了最可怕的威胁,该死,自己竟然一直没有发觉!
秦莫浊也退了几步,心里仿佛打开了一扇看不见的门,空洞洞,阴森森,寒意刺骨——自己是鬼魂?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赵笙箫则愣愣地站在原地,神情古怪,念念有词。
三人形成一个三角形,每人心中的恐惧,都丝毫不比另两人少。
阮沁歆忽然心念一动,从怀中掏出安魂珠。
珠子散发淡淡光华,驱散了浓郁的黑暗,四周阴魂发出凄厉哀嚎,一个个化作虚无。
眼前蓬头垢面的赵笙箫,忽然变了一副模样——鹅蛋脸,丹凤眼,高鼻梁,薄嘴唇,身着白裙,虽然发髻有些散乱,但仍是美艳不可方物。
手上的伤疤化作缕缕黑气散去,皮肤缓缓重归细嫩。赵笙箫定定地低头看着,良久,都不舍得挪开视线。
原来,这一切都是虚幻的?
不过短短数秒,这女人就恢复了原有的高傲和娇媚,眉梢几乎挑进了鬓发里:“小姑娘,谢谢你了。”
说着,纤长十指微微一动。
阮沁歆只觉手中一凉,低头一看,那安魂珠已不见了踪影。
赵笙箫紧紧握着安魂者,三步两步跑进了灌木丛中,一边回头一边哈哈直笑:“姐姐我欠你一份人情,若是能从这鬼地方出去,定给你和你那可怜的娘多烧几炷香!”
“你!”阮沁歆气极,抬脚就要去追,但赵笙箫的身影一晃,竟从她眼前消失了!
“没了安魂珠,只要在魂阵中呆上七日,就会灰飞烟灭。”秦莫浊看着赵笙箫逃走的方向,满脸怒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