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回答完话的丫头快步上前，接过妇人手中的粥，紧张的看了看榻上紧闭双眼之人，有一些犹豫，害怕，许久不曾上前。
妇人见到她不动，一巴掌拍在丫鬟的背上，怒道：“冬烟，你个死丫头，你是要让我亲自来吗？要不要让我赐你一碗粥？”
“不，不，夫人，我这就来！”冬烟浑身发颤。
说完，便使劲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狠下心一步跨至榻前。
榻上之人双眼紧闭，似乎这正在发生的一切与自己无关一般，惨白的月照耀上惨白的脸，再加上忽而阵风吹起的“吱呀”响声，像是午夜里厉鬼的降临。
冬烟深吸一口气，哆嗦的将碗放在一边，双手扶起榻上之人，然后一只手拿过盛粥的碗，闭上眼睛将碗送到榻上之人的唇边。
榻上之人不为所动！
冬烟实在忍受不住妇人的谩骂威胁，用一只手抠开榻上之人紧咬的牙关，将一碗粥硬生生灌了进去。
榻上之人瞬间睁开锋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几人，那尖锐声音的年轻女子以及妇人浑身一个哆嗦。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两人赶紧躲开，恨不得离那人越远越好，边躲边催促：
“冬烟，快点！好了没？”
冬烟颤抖着双手，终于将那碗粥全部灌进林夕云的口中，忽然一个激灵，将碗扔在地上，“啪”的一声破碎。
女子瞪大的双眼，惨白的唇，惨白的脸，加上惨白的月光，将黑暗中的恐惧表现的淋漓尽致。
慌张的冬烟看都没敢看那人一眼，赶紧跑出门外。
而那妇人及林曼云，则早已在门外等待，直到看到冬烟出来之后，才慌张的离开。
黑暗中，榻上之人因被灌粥而坐着的身体，缓缓倒下，而在倒下之前，那人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脸转向林夕藏身的方向，。
林夕的呼吸忽然一紧，像是看见了人生中最恐怖的一幕。
她的双眸紧紧盯着前方倒下的女子，女子也同样紧紧看着她，目光交汇之处，一个含笑如烟，一个惊恐异常。
月光的缝隙里，那不大的脸色依旧惨白，而脸上却挂着诡异的笑。
那一笑之下，女子微微弯起的眼睛迷离而美丽，像是看尽了人世间的沧桑岁月，曲折轮回。
她眼睛下方，精巧的鼻子为这本应该好看的脸又增添了几分姿色。
而鼻子下方，那本该鲜艳的薄唇此时却苍白的可怕。
唇角，有淡淡的笑容倾斜而上，配合着媚眼的弧度，像是这世间最后一朵盛开的幽昙花，那花刚刚绽放，便要凋零，甚至不曾留下一丝痕迹。
而最令林夕恐惧的不是那神情，而是那张脸。
多么熟悉的一张脸啊！
过去的十六年，每每在镜子前，水池边，或者手机相机自拍照里，又或者别人的瞳孔中，她都能看到那张脸。
那是，她自己的脸！
唯一不同的是，那张脸，病态，苍白，死气沉沉，与自己长笑的，红润的充满生机的脸完全不一样。
而那张脸，现在这一刻，在如此可怕的黑夜中，月光之下，正在对着自己笑。
她在笑！
像是完成了人生中最伟大的使命，像是终于在最后一刻得到解脱，像是即将进入的，是任何人都想去的圣地，那个地方，叫做天堂。
她在笑！
笑自己的可笑，笑自己的可悲，笑着喜怒无常的命运，亦或，笑自己终于可以离开，再也看不见地狱的颜色。
那笑，也是对着林夕，对着这个有一模一样容颜的人。
起初，人妖说起时，她还有些怀疑，世间怎能如此巧合，竟有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而她，却拥有这健康的体魄，异于常人的才智，难得的笑颜以及不算美好但至少还活着的人生。
而如今，事实就在眼前。
她双眼的方向，紧紧盯着林夕的位置，不曾离开。
她嘴唇轻启，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费尽力气也没有发出声。
林夕努力的盯着她的唇，读了好久，看了好久，想了好久，才明白，她说的是：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却被自己过成这样的人生；对不起如此的夜却生生让她在此陪她难过，陪她看尽她生命最悲惨的一刻；看尽这世间的邪恶黑暗，对不起最后的最后，不得不让她代替她活着，活在这痛苦的难过的地狱里？
林夕不知道，她忽然觉得悲凉，这样的人生，这样的命运，是怎样的境遇造就？是怎样的社会养成？是怎样的苍天不公？
若是自己也这样的活着，若是自己不够胆大妄为，若自己甘于命运跟那个变态的老爸在一起，没有逃离，没有出走，现在的她会是怎样的结局？
会比她更好？亦或更惨？
她不敢想。
想起都是深深的痛，钻心的疼！
榻上之人终于闭上眼睛，像是仙子的救赎终于结束，再也没有睁开。
林夕想叫，想要喊出声，想要抬起手去扶住她，告诉她，活着就是要抗争，否则，怎能躲过这命运的摆弄？怎能成为一个坚强的人？
但是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苍白无力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
为了这悲惨的结局？
为了那同样的容貌？
为了异乡相同命运之人的悲惨？
还是，
为了她最后的“对不起”？
有那么多的原因，她想哭，想要哭出声，喊出声。
可是没有声音。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饿得没有力气，现如今才想起，自己或许是被人下了毒，没有声音，不能动弹，只能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她开始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还是不够强大，不能保护这些想要保护的人。
想要帮忙却动不了！
想要发泄却发不出声！
想要破口大骂却无能为力！
这是她十几年的人生，那些跑路的，大笑的，从不曾哭泣的，人生!
到底是谁？主宰了她的一生？
到底是谁？让她来到这异世？
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让她苍白无力，不知痛苦。
让她在这孤独的夜晚，看到这样一场死亡！
本应该只是一场戏，却是这样的结局！
很多年，都不敢再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