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石桥,甄宸又向东慢跑了一段。
甄宸是个十分热爱运动的人,他明白健康才是革命的本钱,而且这是在医学并不发达的古代,任何一点伤风感冒,都可能夺取人命。如果没有好身体,整日病歪歪的,那将会是一件极其凄惨的事情。
甄宸跑到一个卖芝麻烧饼的摊位前,就停了下来,他开口要了三份芝麻烧饼。
卖芝麻烧饼的,是个头扎白巾的西域人,他汉语讲得不错,听说他很小就跟着父亲,从西域来长安经商,在长安有田有地有房子,算来也是个帝都百姓了。
甄宸付了钱后,拿着烧饼又继续慢跑。
这三份烧饼,分别是给母亲和妹妹,还有锦心买的。烧饼味道不错,早上甄宸出府的时候,妹妹甄婉儿央求他要买的。甄宸很喜欢这个像小黄鹂鸟一样的妹妹,听得央求,自然照办。
慢跑了一段,来到一个面馆前,这家面馆的老板姓李,做的面条很好吃,不过汉朝人称面条为“汤饼”,甄宸也只好入乡随俗,有样学样,跟着叫汤饼。此时,甄宸还没吃早餐,嘴角一馋,就挺步进去,想尝一尝李老板手艺。
“李老板,来碗牛肉汤饼,不加辣,带葱花、姜片!”
李老板见是甄宸,立马上前鞠躬,“原来是甄公子,您老起得可真早!”
“嗯,快些上汤饼吧,本公子现在有些饿。”
“好嘞!”
李老板将桌子擦净,招呼甄宸坐下后,转身就去煮面。
甄宸坐到馆内草席上,将芝麻烧饼放到桌前。他左手托腮,右手食指敲着桌面,一双无所事事的眼睛,往门外街市瞧去,希望能瞧到什么新奇的东西。可惜外面一如往常,无甚不同。
过了一阵,忽然看见门外四骑马,碾着飞扬如雾的泥尘,急窜窜奔过。甄宸瞧着骑马四人,觉得有些眼熟。
一会儿后,那些马忽又掉转头来,径直奔回了面馆,接着在门前停下。
骑马的是四个二十出头的华服公子,他们一边跳下马,一边兴致勃勃地交谈。
“我说甄宸在面馆之中,你看,他不正坐在里边?”
当中一个圆脸公子,指着甄宸对其他三人,神色得意地说道。
一个长着一撮小胡子,身穿黑衣的公子,右手把着腰间宝剑,左手朝甄宸招了招手,“宸弟,今早过府寻你不着,原来你在此处。”
说话者,是甄宸堂兄,甄丰之子,甄寻。
甄宸对这位整日只知游狗斗鸡、寻花问柳的堂兄,十万个不喜欢,只是碍于情面,每每都要敷衍上一两句,“堂兄,你们这是要前往何处?”
甄寻一搭甄宸肩膀,憨然一笑,“嘿嘿,高唐馆新来了个绝色佳丽,我等便起了个大早,赶去瞧瞧,本来打算约你一同前往,可过府寻你不着,问你母亲,她说你一大早就出去了。”
这高唐馆,是长安城最有名的妓馆,进出的都是富家公子。放到二十一世纪,就是一处高级会所。汉代的风流公子,最爱到那里宿柳眠花、狎妓观舞。
甄宸为人不甚风流,倒是很少跟甄寻去胡闹。
甄寻这么一说,甄宸只笑了笑,“你寻我做什么,我又不喜欢去那种地方,你又不是不知。”
那个圆脸公子插嘴道:“甄宸,此番,你是非去不可了,那叶小姐可是点名要见你。”
圆脸公子,名叫刘泳,是国师刘歆之子。在他左边,一位和他长相相似,但皮肤却颇偏黝黑的,则是他长兄刘棻。
剩下一位,是太傅平晏之子,平延。
“叶小姐?”
甄宸听了不解,心想,长安数得上名的歌姬,可有没姓叶的啊。
甄寻解释道:“这叶小姐,就是高唐馆的那位绝色佳丽,她名为瑶姬,是荆楚人氏。楚女多娇,又能歌善舞。唱得一首好楚辞,又弹得一手好琴筝。长相那个……那个美,简直是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射仙神啊,哈哈哈!”
甄宸听这么一说,心中也好奇起来,“这叶瑶姬,为何点名寻我?我又不似各位一般风流儒雅,讨女人喜欢。”
平延道:“非也,非也!甄兄之才,非我等能比。我等吟诗写字还行,可是治国论政便远不如你了。”
刘棻也拂拂衣袖,插嘴道:“是啊,甄兄三年前,在未央宫中所提的理政之法,助陛下改革制度,推行新政。如此大才,就连当年张良、贾谊亦不能及!”
这又是如何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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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甄宸在二十一世纪,见到网上经常议论,王莽是个来自现在的穿越者。
他提出了很多超前的政策,比如禁止私人奴隶买卖,实施均田制,将酒、盐、铁进行国家专营,依靠国家手段,稳定粮、布市场稳定,对渔民、猎人、商人、工匠开征什一税,等等。
甄宸虽然读书考试不行,但是知识面很广,对王莽的这些奇闻怪事,也有所了解。当时,自己还嗤笑,骂那些写书发文的人胡编乱造。
可现在,自己也来到了汉朝,对于这件事,由质疑嘲笑的反对派,变成了深信不疑的铁杆粉。所以,他总想方设法,会一会这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枭雄王莽。但王莽贵为天子,又岂非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想见就见的。
就在三年前的一次宫廷晚宴,王莽将满朝大臣连同大臣家眷,一起邀请至未央宫中,观舞饮宴,君臣同乐。
作为当朝大司马之子的甄宸,自然也荣幸受邀。
甄宸心想,终于逮到机会了,席上找时机,跟王莽溜上几句,保不定弄出个“酒后逢知己,他乡遇故知”来,到时候,有王莽这样的“故知”罩着,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可惜皇家宴会,场面气派,席上宴桌不下百余,而甄宸这样一个小屁孩,又被安排在筵席的一个旮旯角,离着王莽十万八千里。
歌姬舞了一遍又一遍,酒杯举了一次又一次。
随着月移时转,甄宸与王莽“相认”的计划,渐渐难成。
就在这时,传令宦官忽然高声喊道:“陛下有令,予诸卿百子论政之权,各发简一幅,笔一支,望诸位抒发己见,写治国之策,替陛下分忧!”
接着,一大群宦官走将下来,分派书简毛笔。
甄宸心中咯噔一喜,立即执笔将二十一世纪,自己耳闻的治国方略,统统写了下来。
写完后,他抬头望望宴场成百人众,暗里寻思,“写治国之策,替陛下分忧。我估计只是王莽显示自己开明,博得人心的小伎俩而已,这成百书简,他估计不会看够十分之一。像我这样一个小屁孩写的,更不可能有机会呈到他案前。”
甄宸皱眉想了一阵,又提笔在用来包装竹简的锦布袋上,写上“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十个字。写毕搁笔,装好书简,等待宦官收上去。
甄宸的书简,果然被王莽看到。
王莽对甄宸所写的治国方略,大加赞赏,还派宦官到甄府,邀甄宸进宫参加一场晚宴。
甄宸喜出望外,但进了宫中,见了王莽,却又生出变故来。
席上,甄宸不断向王莽暗示一下自己的真实身份。论政时,夹几句“想致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养猪”、“来,吃会儿鸡”。
可王莽却毫无反应,还反问他,“你前面不是有鸡肉吗,想吃自己夹,不用客气。”
甄宸心想,“说不定王莽是改革开放之前,到这里来的。”当下,又说了句,“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结果还是没反应。又道,“德先生和赛先生”,仍不起作用。
咦!
甄宸眼见如此,干脆来了句,“大清亡了”。王莽吃惊道:“什么‘大清亡了’,大清是谁?”甄宸汗颜,眼珠子骨碌一转,说道:“回禀陛下,‘大清’是我家佣人,她在昨天晚上死了,我心中悲痛,是以,失态胡言,还请陛下恕罪!”
王莽捋须一笑,还赞扬甄宸“存感念旧,对一个下人也有如此情谊”,当即封甄宸一个“神童”的虚衔。
甄宸只好谢恩离去,在回府的路上,心中却犯疑了,“王莽连清朝都不知道,看来不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可……如果说他不是穿越时空,那么,那些政策……”
他忽想起,自己的那份书简,心想,“莫非历史上,王莽并不是现在穿越过来的,所提出的一系列超前的治国之道,不过是从我那份书简中盗取的。没道理啊……既然如此,那我‘甄宸’的大名,怎么在正史野史中都毫无记载,就连民间也没有遗留下片言只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我早夭了?”甄宸一想到此,不由得冷汗直流,“妈耶,不会吧,我可不想死!”
等过几天,新政出台时,圣旨上写着:“……神童甄宸协朕,共拟之。”
文武百官听了,大多不信,都认为是陛下自谦。就连甄宸的父亲甄邯,也不相信。
王莽又在金銮殿中,多次称赞,甄宸有协助之功,还望诸卿家勿要不信。百官见皇帝亲口承认,也只好勉强接受。但个个均想,连自己都没想出这么妙的政理,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
甄邯也多次质问甄宸,这些新政条例,你是从哪里窃来。
甄宸这时候似乎有点省悟,原来历史上没说“神童甄宸协天子新政”的事情,是因为这事太过离奇,文武百官压根底都不相信,更别说操刀写史书的史官们了。
平延旧事重提,甄宸也只能回以微微一笑。
刘棻道:“甄宸,此番你究竟去,还是不去?”
“这个……”甄宸听堂兄甄寻,将叶瑶姬说得如天仙一般,自然是心生向往。
但心下又嘀咕,自己既已答应妹妹,替她买芝麻烧饼的,如果跟着堂兄他们去高唐馆,非得到晚上才能回来。如此一来,妹妹就吃不到芝麻烧饼。她若因此发起脾气,将自己去高唐馆的事情,禀告给母亲,那可得挨一顿骂。
就在他踌躇难以决绝的时候,李老板端着面走出来,“甄公子,面好了。”
甄宸就对甄寻四人说:“去高唐馆迟些再说,我现在肚子正饥,先吃碗汤饼,祭祭五脏庙!”言毕,执起筷子,拨面开吃。
甄寻四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如何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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