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琊山脉,距离云国王城五百里的一片连绵起伏的巨型山脉,终年云烟缭绕,瘴气弥漫,传闻其中毒虫猛兽不计其数,穷凶极恶,食人肉,饮人血,二十里以外没有人烟,是为绝地。
二十年前,有数百名最有经验的老猎户,相约进山,想要一探苍琊究竟,但没过多久,只有一名猎人踉跄归来,疯疯癫癫不讲人语,过不多日也死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贸然进山,而苍琊山脉的凶名却因此传得更甚了。
“龙凤之乱”以来,云国庙堂格局天翻地覆,新主余冬门大刀阔斧,一连发出几道新政令,其中就包括开辟一条穿越苍琊山脉的商路,连接云国和苍琊另一头的羽、浓、皎三国,互通有无。国人震惊,之后便不时有路的进度传到百姓耳中,到现在,虽还未完全开通,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自从被抓住以来,张世兴开始过上了他的囚犯生活,绝月始终吊着半口气,不见好转,多数时间都在昏迷沉睡。小红也失去了往昔的笑容,整日郁郁寡欢。张世兴自己也是如此,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被抓的原因,母亲为什么带着人皮面具,他们又要往哪里去。他每日所做的,只是跟着这些人赶路,脚程不快,但蒋冲凌好像也没有催促的意思。
起初的几天,张世兴总会噩梦连连,梦到落霞村那些无辜的村民,开始还是带着笑脸,和蔼可亲,但瞬间就化成厉鬼,来向自己索命,吓得他一身冷汗,半夜骤然惊醒。可后来,由于白天行路太累,到了晚上索性连梦也不做了,倒头就睡。不过这并不代表张世兴忘记了那个梦魇般的夜晚,只是现在的他不仅没能力报仇,反而还落在了仇人手上,前路未卜,只能先将仇恨默默记在心里。
这三人时时刻刻都有专人看守,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绝月白日伏在一匹马上由马驼着,张世兴和小红则并着马走着,照顾不知何时会醒来的绝月,蒋冲凌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带路,除了简单地发号施令,竟也不多言,与那晚凶厉残暴的样子不同,反倒是多了些儒生气息。
这一日,天色灰蒙,飘着零星雨点,张世兴像往常一样跟着前面的人马默默赶路。突然他的手被微微碰了一下,张世兴一怔,但又迅速冷静下来,抬头一看是伏在马上的绝月。“娘,你醒啦?”张世兴轻声问。绝月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微微地点了点头,神情有些痛苦,嘴唇轻动,“小兴……我们……这是到哪了?”她声音虚无缥缈,断断续续,若不是站在身边仔细听,是绝对听不到的。
张世兴从小没出过落霞村,对于外界知之甚少,更不用说地名了,但他天资聪颖,一路走来,经过了什么样山,什么样的水,朝着什么方向走,都被他仔仔细细地记在脑子里,只要有机会,他就准备带着母亲和小红立刻逃跑。在经过认真仔细的回忆之后,张世兴轻声答道:“半月之前,我们过了一条宽敞湍急的大河,然后就一直向北走,进入了一片广袤的山林,到现在也没走出去。”
绝月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轻轻地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但似乎这两个动作对现在的她来说都十分困难,之后就一副难过的样子,眉头紧锁,气息紊乱。张世兴见状急忙拍抚母亲的背部,关切道:“娘,你现在不能太激动,动气对你身体不好的。”绝月自己当然知道,低叹一声,平复了一阵之后,她好像想起什么,又轻声问道:“那日……你说要去帮你王婶……抓紫枫蝶……结果如何?”
紫枫蝶的翅膀是及其罕见的珍贵药材,在民间有“活人参”之称,张世兴猜想母亲想用其来治疗那日“神仙扣”留下的伤。于是拉了拉另一边的小红,问到紫枫蝶的翅膀是否还在身上,小红听到“紫枫蝶”三个字,身体微微颤抖,眼眶湿润,点点头,又想起了自己的娘亲,忍不住哭了出来,哭声惊飞了林子里的鸟,弄得树影一阵摇颤。
“不许哭!再哭就宰了你!”后边监视他们的黑衣人不耐烦的凶吼道,“不许出声,给老子好好赶路!”小红泣不成声,抽泣不断,受了委屈,把脸埋在了张世兴的手臂里,默声啜泣。
张世兴低声道:“小红你别哭,我答应你,早晚有一天,一定会为你娘,还有全村的人报仇!”他拍了拍小红,“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活下去!知道吗?”小红渐渐停止了哭泣,望着张世兴,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纸包,递了过去,哭腔未收,道:“都在这里了,求娘在天上保佑“,说着她望了望天空,墨色正在褪去,几角蔚蓝露了出来,“希望这包药能救婶子,能有用。”
张世兴接过药,叹气道:“娘现在的身体真的很虚弱。”随即他也抬头看了看天空,天际的缝隙中透漏出几道阳光,该是要放晴了。他小声祈祷道:“王婶,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们,保佑我们能有机会逃走,保佑娘能好起来,小红我会替你照顾好的,你放心地在天上看着吧。”听完这话,一旁的小红心里一酸,喊了一句:“小兴哥哥”,又忍不住抱着张世兴的手臂默声哭了起来,张世兴也就随她了。
“娘”张世兴虚声喊了一句,“翅膀都在这里了。”他把小纸包递到了绝月手上,绝月也不知做了个什么动作,瞬间就把东西收入了袖子里。“这样就可以了。”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又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昏过去。张世兴没听懂绝月的意思,但此状之下容不得他多想,他只是扶正了绝月刚才稍稍移动过的身子,让绝月不至于有从马上摔下来的危险,然后继续赶路。
日近正午,云消雨霁,山石湿滑,道路泥泞,山间强烈地蒸腾着湿气,令人郁郁沉闷,透不过气来。蒋冲凌下令休息,原地起灶,待山间湿气散尽再走。于是黑衣人们便开始忙活起来。肉干和米都是带着的,山间野菜众多,随地挖起来就可以入锅煮,张世兴他们每日就吃这样的粥,虽然说不上有多美味,但是可以补充赶路所消耗的大量体力。
张世兴弓起身子,背着绝月下了马,绝月的眼睛半睁半闭,已经醒过来了,他扶着绝月靠着一棵树勉强坐下,走了几步的绝月脸色稍缓,有了些血色,比之前惨白的情形看起来好了几分。连日来,绝月的进食都是张世兴喂的,她实在是太虚弱了,连碗筷都拿不起来,自从张世兴记事以来,娘还从来没有这样虚弱过。
“娘,你先坐着休息一会。”此时饭还没好,张世兴只能陪着绝月坐在一旁等。绝月眼神在空中飘忽了半晌,四下寻找着什么,但因为自己身体太过虚弱,体力不支,已经没有力气去分辨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她仰头靠着树干,闭起眼睛尽可能的让自己休息,随即对张世兴慢慢说道:“小兴……你……还记得……连……连枝草么?”
连枝草在民间又被称做苦心草,是一种寻常可见的野草,圆叶片,枝桠相连,高不过一指,味略苦,性寒,食用会导致强烈腹泻,山林里随处可见,对于张世兴这种从小就在落霞村外的林子里摸爬滚打长大的人,又怎么会不认识呢?
张世兴不明白娘亲为何有此一问,有些摸不着头脑,蓦然答道:“认识是认识,可是有什么用阿,难不成娘你要……”绝月闭目不答,接着说道:“你去……寻……寻两棵……来给娘。叶……片……大些……咳咳咳……”绝月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说话让她一口气没接顺,竟开始喘了起来。
张世兴轻轻拍打绝月的背,帮助她顺气,绝月自己也在不停地大口喘气,好一会才终于把那口气接了回来。他大概知道娘要做什么了,如果把连枝草放到粥里,那么喝了粥的人必定腹泻,浑身乏力,连能不能站起来都是个问题,就更不用说要舞刀弄枪了。到时候,他们三个就可以从容逃走,而等到药效过了,蒋冲凌想要在这样的一片大山里到找他们,无疑算是大海捞针。
天光大好,山间湿气开始散去,终于有了一丝丝温暖的感觉,不远处,黑衣人们刚刚从不知何处打了水来,正在锅里烧,自己和娘身后有两个黑衣人在盯梢,小红则独自一人坐在旁边的树下沉默不语。张世兴四下张望,这林子里植类繁多,落叶铺道,到处都长有连枝草,只是都不太大,药力不够,张世兴决定去深一点的林子里挖。
“哎呦,我肚子疼!”张世兴突然抱着肚子喊道,“我要方便!”他看向那两个盯梢的人。其中一人点点头,示意让另一个人陪他去。那人神色有些不耐烦,“走吧,最好老实点,别耍什么花招,屎尿盾在老子这没用!”张世兴不答,心中得意,径直向林子里跑去。
此时蒋冲凌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听到这边有动静,望了过来,正好看到张世兴跑进林子,他收回目光,又低头看了看满地长在枯枝腐叶间的野草,随手抓了把石头上的青苔,放到眼前细细端详,低语自言道:“连枝草么?嘿嘿嘿嘿。小畜生,玩这套。”
林子里,张世兴找了一束草丛蹲了下来,做出要方便的样子,监视他的黑衣人在远处守着,喊道:“快点解决,少磨蹭,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走远了你自己小命不保!”张世兴充耳不闻,现在他身前是一大片连枝草,叶片上的雨露晶莹剔透,丰盈饱满,一株几乎就能让所有黑衣人全部被放倒。他心中一喜。挑选了三株最大的挖出来藏在怀里,心道:“我这么快回去肯定会令他们生疑,不如我多待一会?“于是他无所事事地接着挖起土坑来。
黝黑的泥土一点一点被刨去,下面露出了一角石块,张世兴觉得有趣,继续下挖,只见这石头的本来面目竟是一块残破的石碑。由于埋在土里也不知多久了,石头被土壤中的水浸透,有了水色和光泽,碑上的石刻也保留的还算完整,“苍琊”两个大字清晰可见,张世兴自然不知道苍琊山脉的凶名,只是觉得这石碑颇为好看,心生喜爱,若要是在落霞村的周边,他早就将这石碑拖回家里了。
如今这样的现状怕是带不走石碑,张世兴只好放弃,又多看了一会,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还是先以大事为重。半晌之后,张世兴在黑衣人的监视下,回到了众人休息的地方,他想马上把怀里的三株连枝草交给绝月,可半路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脸色阴沉肃杀,一道疤痕穿面而过,森森可怖,正是蒋冲凌。
蒋冲凌一把抓住张世兴,举到半空中,冷色道:“小畜生,不错嘛,居然知道这玩意儿。”说着从张世兴怀里摸出了那几株连枝草,在空中晃了晃,然后把张世兴往地上一摔,落叶飞扬,留下了一道长约五尺,深约半尺的痕迹。张世兴头晕眼花,面红耳赤,一时间站不起来,浑身无力。蒋冲凌喝道:“跟我玩这套是吧,那我就成全你,把这些连枝草都给我吃了!”蒋冲凌带着些戏谑,将连枝草丢到他面前。
看到这一幕,刚才监视张世兴的黑衣人脸色一下子就青了,连忙跪在蒋冲凌面前,慌张道:“求主上赐罪,是属下监视不利,让这个小畜生有机可乘,差点闹出大事!”只见他不敢抬头,说话的声音竟也越来越小。蒋冲凌冷眼骂道:“废物,连个小孩都看不住,回去以后自己去刑罚堂!”
“是!”黑衣人听完蒋冲凌对自己的处罚,心里想起刑罚堂的种种,头冒冷汗,周身毛孔大开,颤抖不止,狠狠地瞪了张世兴一眼,退了下去。
本来张世兴还正自忖自己掩藏的很好,却不料被蒋冲凌抓了个人赃俱获,自认倒霉,偷偷望向母亲,绝月仰头靠树,双目紧闭,也不知是昏迷还是醒着,小红独自坐在旁边另一棵树下,双手抱膝,眼神闪烁,神色慌张,显然是看到蒋冲凌那副样子有些害怕。张世兴苦笑,扶着一棵树站了起来,可是双腿却不由自主地发抖。
蒋冲凌上前,对着张世兴的腹部就是一脚,疼的他几乎当场就要昏过去。“快!吃!”蒋冲棱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显然是已经有些发怒,张世兴抱着肚子,不敢再惹怒他,捡起身前的连枝草,扯下叶片,慢慢咀嚼起来。他眼睛不敢看蒋冲凌,只能盯着落叶铺满的山林地,各种无名野花竞开,远处还有虫鸣低语声传来,张世兴暗自下决心:“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一定要亲手杀了蒋冲棱!一定!”
连枝草汁液甘苦,却提神通明,顺气利便。食用之后,腹部有灼烧之感。蒋冲凌饶有兴致地看完他吃第一株,其他黑衣人也都带着看戏的表情看向这边,催促道:“少磨蹭,继续吃!”张世兴拿起第二株的时候,肚子里已经开始翻打着小浪花儿,等他慢慢吃完第二株,小浪花已经成翻江倒海之势,张世兴忍不住,提起裤子往林子深处跑去,一泻千里。
这次,两个监视他的黑衣人都不敢怠慢,跟着张世兴出来,在不远处盯着。一个人怒道:“大哥,这小畜生害的老子要去刑罚堂,那地方你可是知道的,今儿个我非得教训教训他,出出这口恶气!”另一人也没什么表情,只是说:“等一会他出来,注意轻重,别弄死了,要是死了,你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得到了允许,那个黑衣人眼神变得狠戾,看着蹲在草丛里的张世兴,一字一顿说道:“不,会,的!”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汹涌的海浪终于平静下来,张世兴已经虚脱,半条命都被他拉掉了。他刚颤步走出林子,就一把被黑衣人抓在手中,“小子,让你耍小聪明!让你挖连枝草!害的老子受罚!”黑衣人吼着,抡起巴掌向他脸上打去,才一掌,张世兴就口吐鲜血,面相浮肿。“你不是认识草药吗?不是会挖吗?老子今天就打断你一只手!”说着抓起张世兴手,“咔嚓”一声,张世兴的右手就被震断了。还没从连枝草药效中恢复过来的张世兴,又遭到了如此对待,疼得他扯着嗓子仰天大叫,“啊!!”
叫声震天,整座山也好像抖了一抖,黑衣人又“啪”的一巴掌打在张世兴脸上,“不许喊!给老子住嘴!”张世兴觉得右手好像火在灼烧一样,疼得他泪流不止,叫痛连连,又被打了一巴掌,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头冒金星,吐了一口血,整个人直接晕死过去。
当黑衣人扛着昏过去的张世兴回来时,众人都已经收拾完东西准备出发了,蒋冲凌看了一眼张世兴,旁的什么也没说,只道:“废物,把他手给我接上!”然后一跃跨上马,拉了拉缰绳,命令一句,“走了!”
山路蜿蜒崎岖,时而飞瀑倒悬,时而悬崖绝地,这山里的环境实在是诡异,一行人又走半天,直到月朗星稀,夜幕降临。
张世兴是在下午醒来的,发现自己的左手被一根树枝固定住了,外面缠了麻布,挂在脖子上。自己的脸上和手上都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一个黑衣人正骑马带着他,见他醒来,黑衣人沉声道:“醒了就下去,自己走。”于是张世兴只好吊着自己的右手,又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绝月昏迷着趴在马上,小红见他来了竟然一句话也不说,神色紧张。张世兴中午把肚子拉空了,又断了一只手,元气大伤,要不是从小身体好,恐怕就要像绝月那样不能走路了吧?他勉强跟着队伍走着,此刻也没有时间管小红到底怎么了。
蒋冲凌找了片避风的小林子,说是今晚住在这里,于是众人又开始忙活起来。绝月醒过来,气色好了些,但身体看起来还是很虚弱。小红很自觉地接过了张世兴本来要做的事情,扶绝月下马,张世兴在后面跟着,一言不发,绝月趁此机会在张世兴耳边悄悄说道:“一会儿,你什么也不要吃,娘不会让你白白断一只手的!”
晚风轻拂,吹进了幽深的林间,树影斑驳,瑟瑟作响。月光皎洁,透过树林一道一道斜射入地,光影交加,明明如玉。林间,黑衣人的炊火散发着诱人香气,让赶了一天路的人们,再也无心其他,恨不得马上开饭。
看着黑衣人们吃的不亦乐乎,小红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既有一种快感,也有一丝罪恶感。夜风微凉,小红觉得有一丝冷,深吸一口气,她想哭,手臂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原来,在中午的时候,绝月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张世兴吸引过去,悄悄地叫了一句小红,“小红,婶子知道你是好姑娘,可这些人,杀了落霞村的人,烧了村子,气死了你娘,现在又抓走我们,折磨我们,你想不想逃跑,想不想报仇?”
报仇。这两个字这几日时时刻刻都在自己脑海里盘旋,可是小红知道自己一个女孩,实在是能力不够,每次想起这些事情,小红总是很激动,她对着绝月,带着哭腔,坚定地说道:“想!要怎么做,我都听婶子你的。”
绝月嘴角一扬,递给小红一个小纸包,“这里面是我配的药,你把它倒进他们装米的那个袋子里。”绝月眼神斜了一眼不远处拴在树上的一匹马,它身上就驼着货物,而米袋子就挂在侧边,非常显眼。
说实话,这队黑衣人此行的目标只有张世兴,绝月原本是中州第三的云国宫廷药师,“龙凤之变”后就销声匿迹,不再现世,所以抓了也就抓了。唯一让这些蒋冲凌手下不解的,就是带上了小红这样一个丝毫不起眼的乡下小女孩,但是蒋冲凌说要带,他们底下的人也没有不从的道理。
小红每日低着头,默默地跟着赶路,该吃吃,该睡睡,完全没有存在感,就仿佛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一般,就连负责监视他们的人,也是把多半精力放在了张世兴和绝月身上,连半眼,都懒得多看小红。哪怕是小红什么时候自己跑了,估计都没什么人发现吧?
绝月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设计了这一出在蒋冲凌眼皮子底下的“调虎离山计”,正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张世兴身上的时候,小红悄悄地走到了驼货的马匹身边,打开绝月给她的小纸包,里面是一些细小的植物叶子和粉末,还有碎的紫枫蝶的翅膀,小红不再多想,打开皮袋子,把所有的东西倒了进去。
那匹马眨着眼睛看着小红,好像有点害怕这个小女孩似的,后退了几步,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声音,小红怕这声音惊了人,连忙四下观看,所有人都在饶有兴致地看张世兴吃连枝草,完全没注意到这边,就连另外一个监视他们的人也走到了前面,不顾后方。小红捋了捋马的鬃毛,向场中走去,此时张世兴正好忍不住连枝草的药性跑开,她像平时一样,在锅子里盛了一碗粥,走回绝月那里,没有人看她,等她真正坐下来以后,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手心里全都是冷汗。
绝月见小红回来,知道事情成功,但不敢露出喜色,只是轻声对小红说了句“很好”。绝月望了一眼张世兴跑开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小兴……你不要怪娘心狠,拿自己的儿子去做诱饵,娘实在是没办法,这一切,娘都是为了救你啊。你受的苦,娘一定会十倍向他们讨回来的!”绝月心头一痛,眼泪在眼眶里汇聚,最后终于藏不住了,顺流而下……
小红今晚打了三大碗粥,来到绝月身边,佯装给绝月喂粥,张世兴自己也用仅能活动的左手,假装吃着。虽然他真的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但只要是娘说不能吃,他就绝对不会吃。
就在所有人吃完晚饭,开始收拾东西时,一个黑衣人“扑通”一声倒下,七窍流血,死相可怖,随即又有人应声而倒,均是同一种死法。蒋冲凌大喊,“不好,粥里有毒!”然后自己急忙坐下,运功排毒。
霎时间,功力深厚的人都和蒋冲凌一样,就地运功,而功力较浅的人,抵挡不住毒性的发作,纷纷倒在地上,手脚抽搐,挣扎不了多久,全都死了。看到这一幕惨象,张世兴才真正明白了为什么娘不让自己吃东西了。小红也才晃过神来,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虽说这些人都犯下了滔天罪行,但是当他们真正倒在自己身前,死相如此骇人听闻的时候,小红还是吓得瑟瑟发抖。
绝月站起身来,完全没有这几日虚弱的样子,走到小红身边,轻轻地抚摸小红的头,柔声道:“别怕,这些人都是罪有应得,你做的是对的。”小红听闻,抽泣的更加厉害了,“我……我……我给娘……报仇了么?”小红望着绝月,眼神中带着一丝祈求。“是的,小红你是好样的,你为你娘报仇了!”
听完绝月的话,小红跪了下来,对着皎洁的明月,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她仰视天空,一把抹干净了脸上的鼻涕眼泪,大声喊道:“娘,女儿给你报仇了!您看见了吗?您在天上安息吧!”
“嘘!”绝月做了一个嘘声手势,连声说道:“这座山上不能大声说话,不然会引来怪物,把咱们都给杀了的。”
小红反正已经说完了,心中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她起身站在了绝月身边,神色决绝,等绝月说接下来要怎么做。
事情发生的太快,让张世兴完全摸不着头脑,他问道:“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身子好了?这些……这些都是小红做的?”眼前的惨象,又让他想起那个地狱般的夜晚,张世兴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没有任何征兆的,就这么发生了。
“现在没时间多说,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娘什么都告诉你,来,先把你的手给娘看看。”说着她轻轻地举起张世兴吊在脖子上的手,仔细检查,随后松了口气,放下心来。“还好可以接上,不会有什么太大影响。”紧接着她走到那个黑衣人身前,此时对方正在闭目运功,一动也不动。习武之人最怕运功之时被外界打扰,岔了气,轻则筋脉断裂,武功全废,重则爆体身亡,死无全尸。所以,就算绝月现在是拿刀对着他,他也只能束手就擒,横竖都是一死。
“我绝月是神木谷的人,师门有命,杀人救人都只能用药,今日你打断我儿一只手,就别想再我的毒下活!”说着绝月点开了他的几道大穴,被堵上的经脉瞬间畅通无阻,剧毒攻心,顿时就没了气,瘫死在地上,和其他人一样,七窍流血,可怖至极。
“若是你们没有屠村恶行,今日我决计是不会动杀念的,但是为了落霞村那么多的无辜百姓,你们都得偿命!”绝月狠狠道,连连出手,将剩下不多的黑衣人悉数点死,场中只剩下了蒋冲棱一个。
坐在地上的蒋冲凌眉头紧锁,体内真气从足阳明胃经开始,从“厉兑”到“承泣”,逆流而上,通过“迎香”,历经手阳明大肠经到“商阳”,最后从“少商”通过手太阴肺经至“中府”,真气从鼻孔嘴巴冒出。本来习武之人,真气在体内顺着经脉运转,犹如流水顺着河道,而排毒则如水要逆行而上,自然是痛苦至极,就算毒素全部排出,对自身经脉的损伤也是不可估量。此刻的他无法分心去想其他的事情,必须全心运转真气,稍有差错就会走火入魔,毒素加快攻心。
月色孤冷,林间弥漫着血腥味,令人作呕,宛如炼狱。远处传来野兽的嚎叫声,凄厉凶残,亢奋不已,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绝月面对着毫无还手之力的蒋冲凌,手指悬在空中,迟迟未落。在张世兴的印象中,自己的娘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农妇,平日里连鸡鸭都不敢杀,还要找邻里帮忙,可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娘,手段毒辣,杀人不眨眼,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娘呢?张世兴来不及思索,但他知道的是,眼前的蒋冲凌是屠杀落霞村的罪魁祸首,是自己做梦都想杀掉的人!
“娘?”张世兴试探性的叫了一句,而绝月丝毫没有反应,眼神即肃杀,又隐隐含着不忍,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内心正在剧烈挣扎。慢慢地,绝月放下了手,做出了决定。背过身去,冷语道:“蒋冲凌,多行不义必自毙,今日我不杀你,明天自有老天来收。当年的人情我算是还给你了,从现在开始,你我再无关系!”
“娘?”
“婶子!”
“就这么放过他?”小红和张世兴异口同声,不解绝月做出的这个决定。“是他!是他杀了小俊和小英,是他杀了那些婶婶们,是他杀了村子所有人!为什么他的手下都不放过,唯独要放过他!”张世兴有些歇斯底里,哭喊着质问绝月。
“小兴……”正在绝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时候,远处林子里传来一阵野兽的脚步声,“糟了,是苍琊山上的青牙狼!它们定是嗅到了这里的血腥味”绝月怒道,“我们快走!这凶狼都是成群结队出动的,再不走就走不了!”
绝月连忙牵了两匹马来,对着坐在地上的蒋冲棱冷冷道:“我曾经发过的血誓你是知道的,今日破誓,是迫不得已,青牙狼群来了,是生是死都看你自己的造化,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她带着张世兴骑上马,小红单独骑上另外一匹,驾马而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身后,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
“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