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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


自从孔老二的墓被掘以后,全国各地兴起了一阵挖祖坟的运动,从岳飞到戴安澜无一幸免。r

黑子当然不肯甘于人后,开始了另外一项“副业”——掘坟。一群人东奔西跑的,还真黑了几个古墓,什么吏部员外郎,翰林编修,都是些穷酸腐儒,挖开来除了一把枯骨,什么玩意儿都没有,闹得黑子整日叫喊“晦气!”,一心想整回大的,也好风光风光。r

八月月末的最后一天,季鸟在树上叫得乱颤,天气热得要命,我正在游廊一边读《天机玉阙经》,一边演算六爻四柱。r

黑子兴冲冲地跑进来,差点没在二门摔一跤。r

“走!”黑子一把抢过我手里的书,“还看什么四旧,告你一事儿,东城区和海淀区的革委会商量好了,中午会合两帮人马去恩济庄革大太监李莲英的命,三儿几个带头动土,你也别一天到晚在家憋屈,咱们一块儿瞧瞧热闹去。”r

我一寻思,这倒是个机会,虽说跟着祖父接受了那么多次案例教学,十三皇陵看了千儿八百次,但总也只能看个外型,至于里面究竟怎么样,不得而知。我是做梦都想把皇帝老子拉出来,再钻进去慢慢研究研究。当然,也就是发发白日梦,纯属有贼心,没贼胆,不过就算有贼胆,人家也不让啊。r

说起这李莲英,我听祖父谈起过,清朝权倾一时的太监总管,跟皇帝老头儿虽是没法比,但了胜于无,看看他的坟头儿,说不定真能整出点儿什么名堂。r

打定主意,我和黑子架起“二八”全钢,让出胡同口,直奔海淀。r

刚到八里庄,整好三儿的车追上来。三儿老远看见我们,遥遥地探出脑袋打招呼:“嘿,哥们儿,瞧这儿呢!”r

只见六个人挤在一辆积满泥垢,掀了顶的“212”里面有说有笑。破旧的发动机“扑哧扑哧”地叫唤,发出沉闷的吼声。从旁边看去,车子压根儿就不是在跑,而是一步一步往前挪,兴许也就比大马车快那么一丁点儿。r

刹住脚,几个人下了车,我一看,基本上都是大院儿里的,除了三儿,还有铁蛋,建军和王五,王六俩兄弟,另外还有个女同志,不认识。r

三儿跳下车走过来,满脸堆笑,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盒“中华”烟,带过滤嘴的那种,一人让了一支。r

三儿住在北院,他爸是我们机关保卫科科长,也兼管车队。三儿从小就在车队长大,除了搭把手帮他爸修车,学手艺,自己车也开得稳当,从拉大兵的老解放,到军区首长的小红旗,都十分顺溜,还弄了辆报废的“长江”侧三轮到院儿里,没日头就拉上个把人,“突突突”地开出胡同,满世界晃荡。r

“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早言语一声儿,我这不就一车拉过来了嘛。”三儿一边说,一边划火给各人点烟。r

我俩一听,乐了。黑子一巴掌拍在引擎盖上,说:“你也不瞅瞅,就你这车,可真是货真价实的老牛拉破车,我们爬都比它快。”r

三儿尴尬地笑了笑,摸了摸后脑勺说:“咳,没办法,早上去借车,我爸死活不让,整好工兵团送来这辆车大修,才弄出来开开,其实没什么,就是长期跑野外,颠儿出来的毛病。都查过了,除了刹车不怎么灵,离合有点松,后轮儿漏阴气,喇叭批了,基本没大碍,油管儿破的地方我给堵上了,再坚持革命一两天,没事儿!”。r

我俩一听,瞠目结舌,无言以对。r

抬手看看腕表,时间已经不早,担心赶不上,我有些着急,打断他们:“行了,都别瞎白活,麻利儿,要能早点收工,晚上去大鸭梨,我请客!”。r

三儿耸耸鼻尖,仿佛闻到烤鸭的香味,口水四溢,立马扔了烟头,上车归位。r

有了烤鸭做诱惑,黑子蹬着自行车,飞快地向前奔,我紧紧跟着,把他们甩在了后面。r

三儿一看,这哪成啊,四个轮子赶不过俩条腿,跌份啊,猛踩了几回油门,没想这车也有革命意识,“任尔潮拍浪打,我自岿然不动”,对主人的粗暴毫不买账,依旧吭哧吭哧往前挪,刚到恩济庄门口,北京吉普就彻底罢了工。r

三儿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抡起拳头狠砸了一下方向盘,嘴里嘀咕:“丢人现眼的东西,回去看老子怎么收拾你!”r

这时前面赶过来一辆伏尔加,下来几个人,都是海淀革委会的代表。大家经常来往,彼此熟悉,握握手,寒暄了几句,算是两只红色方面军胜利会师。r

两拨儿人马各自从车里拿出工具,扛着铁锹,锄头,浩浩荡荡地向“封建地主庄园”挺进。r

恩济庄——地处海淀区八里庄以西,清世宗雍正为解决太监死后的葬地,拨银万两在这儿修建了太监坟,方圆几里都是清朝太监的墓地,大概埋了两千七百余人。r

今天要“专政”的对象便是其中规模最大,最豪华的中国头号大太监李莲英的陵墓。r

陵墓坐落于六一小学的西南端花园里,地方很大,由南向北延伸,气势恢宏。墓地前面建阳宅,后面为阴宅。r

阳宅规模虽然不大,却也别致。周围一圈儿虎皮院墙,墙内建大式清水脊砖砌门楼。门内两进院落,二门北面粉墙处,建垂花门一座。进门即达墓地。墓前挖月牙河一条。河中间南北横架金水桥。桥北建有三拱五楼汉白玉石牌坊。横眉上书“钦赐李大总管之墓”,牌坊上首“阆苑清风”,下首“仙台飘渺”,两个柱子上还有一副楹联:通幽向明昭垂万禩,大中至正巩固千秋。r

过坊,摆置石砌供桌一座,晶莹洁白汉白玉石雕刻的佛手、鲜果高足供碟四个,案几正中摆放石刻焚香炉。墓前东西两侧,各建单檐四角方亭一座,亭式玲珑小巧,形成对称。再后建有灰色椭圆形宝顶,陵园中遍植苍松翠柏,浓郁成荫,显得十分庄严肃穆。r

海淀革委会的人早就把学生老师赶了出去,我们十几号人把地堡似的坟头围了起来。r

这时,人群中走过来一个穿着四个兜儿绿军装,戴着大黑框眼镜,矮矮胖胖的中年人,抠着砖缝,费力地爬上坟头,气喘吁吁站稳当,深呼吸歇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土。r

看得出来,这两下,把胖子累得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