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天大旱,病疫暴虐,民不聊生。
为了控制疫情的蔓延,当权者下令围剿病情集中的村庄、城镇,一时人间大地尸横遍野,鲜血四溢,满目疮痍。
这是年仅十二岁的澄溪看到的景象。
“我被娘亲藏在了水缸里,从水缸缝中看到他们杀了好多人,然后对着屋子泼油、放火,大火足足烧了三个日夜……”澄溪显得很平静,仿佛是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
“后来是师父将我从水缸中抱出来的,但那个时候我也已经奄奄一息了……他将我带走,给我医治,可回天乏术。最后师父动用了置魂术,将我的灵魂从那身体里分离出来,置换到了现在的身体里。只不过,当时这具身体还是个襁褓中的孩子,所以现在我是这个样子……“讲到这里,澄溪苦涩一笑。
孟殊楼静静地听着,胸口处随着澄溪的述说逐渐被压抑填满。即便已经隐约知道了结果,他仍是问了出来:“那……当时襁褓中的孩子呢?”
“没了……师父从他逝去的亲人怀里把他抱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气了……”说到这里,澄溪哽咽了,他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衫,极力隐忍着心底的阵阵痛楚,”我也问过师父为何不用我的身体换取他的性命,可师父说,他太小了,灵魂太脆弱,根本无法承受的住离魂殇的音律……所以……“
讲述完自己的过去,澄溪无力地闭上了眼,许久都没能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纵然时间如白驹过隙,已过去十二载,可每当回想起来的时候,那些惨痛的画面都会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一遍又一遍的割裂着他的心。
光是听着,孟殊楼就已经如鲠在喉,心头压抑的快要喘不过气。
其实这几日,都是澄溪一直在照顾他,给他熬药,端来饭菜,看着他整日发呆无精打采,便讲好笑的事逗他开心,虽然结果往往是澄溪自己笑的快要直不起来腰,但孟殊楼打从心底感激澄溪。
然而乐观的澄溪竟然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去,他要花多少时间,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走出来那片阴霾,是孟殊楼不敢去想的。
澄溪深吸了几口气,情绪稍稍有所缓和。他抬眸望着天边,淡淡地说道:”最初我也曾埋怨自己,为什么是我活着,并且是夺了他人身体活着。”
孟殊楼身形一顿,慢慢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澄溪对他一笑,继续道:“后来我想通了,我活下来是有意义的。”
那场惨绝人寰的杀戮致使他失去了一切。
但那个孩子,却还没有认认真真的看过这个世界,终其一生,也只有“来不及”三个字罢了。
“师父耗损了很多灵力才救了我,我得珍惜啊!这个孩子没来得及看到的世界,我得替他看遍啊!经历了那么多惨痛才活下来的我,得活的更好才行啊!你说,是不是?”
澄溪的话无疑给了孟殊楼深深的震撼。
倘若顾脩还同他一起在悬崖下化为枯骨,那样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么?
暂且不提丢掉性命的自己,就连顾脩还本人也应该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呢吧。所以,他能够活下来不仅仅是种幸运,更重要的是他还承接着顾脩还的生命。
因此,这一生他绝不是一个人独活。
想到这里,孟殊楼顿时觉得这几日在自己心中积压了好久的迷茫终于有些散开了,虽然只是一点,却足以让他轻松许多。
知道孟殊楼想开了些,澄溪又继续讲故事,大多都是他长大几年后与他师父云游四海的所见所闻。每当澄溪讲到自己师父的时候,眼神都焕发出了夺目的光彩。但是当孟殊楼问到关于老者的身份的时候,澄溪给他的回应却是吞吞吐吐的,似乎有难言之隐,并且再而三的叮嘱孟殊楼不要将置魂术和他们二人的事情告诉别人,否则会有非常严重的后果。
澄溪还煞有介事的露出一副恐怖的表情,孟殊楼有点害怕,连连点头应允。
“诶,对了!”看着孟殊楼一副弱呆呆的样子,澄溪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然后笑嘻嘻地盯住孟殊楼。被他那样看着,孟殊楼觉得自己后脊有些发凉,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你和顾脩还,今年都多大啊?”澄溪乐呵呵地问着,心中打着小算盘。
“顾脩还是十七,我自己的不记得了……”孟殊楼很听话的讲出了实情。
澄溪显然对于这番回答很满意,他一把揽过孟殊楼的肩,笑着道:“哈哈,既然这样那你可得叫我大哥咯!”
孟殊楼眨了眨眼,似乎不理解他的意思。
“毕竟算起来,我已经活了二十四年了呀!”见孟殊楼不明白,澄溪便给他讲道理:“你看,我是十二岁挂掉的,然后呢,师父救了我,到现在,我又活了十二年,这样加起来不就是二十四了嘛!哈哈哈对不对呀!”澄溪讲完竟高兴的大喊大叫,孟殊楼看见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嘴角也跟着上扬了。
“不过……”没多久,澄溪就止住了笑,紧接着变成一副很正经的模样。只见他单手托着下巴,目光由上至下地对孟殊楼进行打量许久,然后才缓缓开口道:“实不相瞒,我觉得你的灵魂融在顾脩还的身体里,唔……实在是,有点委屈了他啊!”
这句话实在是给了孟殊楼不小的打击。
澄溪眸光一转,又道:“唔,我的直觉告诉我,顾脩还本人生前的性格与你绝对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你今后能成长成什么样子,我还挺期待的。”
孟殊楼似懂非懂,但仔细一想,澄溪说的确实很有道理。毕竟他是孟殊楼,即便有了顾脩还的记忆和身体,也绝对成为不了和后者一样的人。
想到此,孟殊楼心头一凉,人又忍不住忐忑起来。他将头垂了下去,整个人无精打采的。澄溪察觉到自己说话过于直白,刚刚想去安慰他一番,却因为没站稳,脚下一滑,啃了满满一嘴土。
“啊呸,啊呸!”澄溪甩了甩头,使劲儿的将嘴里的土吐了出来。孟殊楼连忙将他扶了起来,却没想到,周围的草地竟然开始摇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