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温嫔各自领着屋里全部的丫鬟太监几乎同时到的宫门，我向她一笑，恭谨地跪候着皇上的到来。满盈的月避在枝梢之后浮起银光，云如绸带，此时一阵风徐来，门前略有病弱的树上几片残叶飕飕刮落下，挂在宫檐下的铃铎如惊呼般泠泠响着，接着是皇上金锻皂靴踏地声渐近耳畔，如同配合着的鼓点，弥补这荒凉的月色。r
夜间的皇上穿的并不正式却也不失皇家威严，一身青白刻丝面绣金龙袍，乌云样石黑攥狐毛卦，头上是熏貂饰东珠台冠，镶金宝石胯间束着，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把纯青底的团扇。身后跟着的正是皇上随身内监李寿贵和小庆子，李寿贵服侍皇上多年，地位非同一般，我等嫔妃也得敬让着他几分，身旁清清秀秀的小庆子也是经他手□□出的，模样伶俐看着就讨喜。r
我和温嫔一起呼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r
小庆子顺着眼扶未玄上前，未玄面色柔和，欲虚扶我二人起身，我二人知相谢恩起身。温嫔瘦弱，许久不似如今这般长久跪着，加上猛起身热血上涌不免有些发晕，摇摇欲坠。未玄若有似无地揽过她的腰携起一缕温柔，绵如细丝般的说着：“朕许久不见沐沧，怎么身子越发弱了。”r
温嫔发窘，镇定地离开未玄的手，为了不失仪才填的白玉鱼耳坠在寒风中发抖着，叶子又吹落几片瑟瑟冷冷，她眼角起了伤意，说道：“请皇上恕臣妾失礼之罪。”r
他将手背过，瞅着枯损的叶子发呆，良久才说：“‘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难免伤身子，是朕不该冷落了沐沧。”顿顿说“参能补元气，治气虚，该挑些好的给你送去，李寿贵，你去办。”r
温嫔谢过恩，李寿贵笑着意为记下，便想要引着未玄往正式接驾的扶安堂走去。未玄眼神漆黑如渊挥挥手说道：“不必了，朕直接去隐香阁。”我微微仰首，发现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如细细针芒，我脸上晕起一片红，连忙低了头，说什么不敢再看了。r
温嫔以目示意，我点点头随着皇上进了隐香阁。r
我吩咐准备的沉李浮瓜已摆在桌上摆好，因清洗留下的水珠滴溜溜的闪光。旁边炉中已点好了香，青烟袅袅萦绕着房中二人。r
未玄早已遣走了下人，把扇子放置不远处，只身走到我旁边，笑着说道：“昭氏这次用的香恰好。”r
我用力一笑道：“昭氏这次用的是合欢皮。合欢皮性味甘平，入心脾而怡神悦志，令人欢乐无忧，故曰。”r
他不再与我玩笑，指着扇子正色说道：“昭氏是怨自己做了班婕妤吗？”r
我应声跪下，说道：“臣妾不敢，昔日班婕妤受飞燕所谮而失宠，我珞朝后宫一派祥和，臣妾怎敢以班婕妤自比。”r
未玄扭身坐下，看着瓜果身上的水珠良久不语。水珠滑落盘中，溅起一片，未玄这才言语：“那打发人送我团扇是何意？”r
我似乎眼中有婆娑的泪光，柔软地说着：“班婕妤悼伤寂寞生活，寄托对成帝之思，才做《团扇歌》借物抒情。‘常恐秋节至，凉意夺炎热’炎夏不能常驻，臣妾只是害怕自己韶光流逝……像着扇子般弃捐箧笥中，终不能服侍皇上。”r
未玄脸色舒缓，微微颔首“恩“了一声道：“你能想明白，朕很欣慰。”说着递过一个不太熟的青李子，我双手捧过，颤抖着咬了一口。r
成帝贪色，我若自比班婕妤，那面前这位人顺理成章的就成了成帝，若我不是此时周旋，即便是让未玄察觉我的话中有隐隐讥讽之意，便是大逆不道，生死一线了。r
他微微一笑，思索片刻说道：“那日笑春园，你亦云‘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你还年轻，何必如此多愁善感。”r
我侧一边把口中的李核吐出，破涕为笑道：“皇上居然还记得这个。”r
他用食指轻触我的脸，说道：“朕常读《离骚》，自然对这句话别有印象。”r
我又跪下，蹙眉说道：“臣妾如此做来有不得已的苦衷。”r
他诧异地看看我，才道：“你说。”r
我听闻复言：“进宫入选那日，臣妾确实不知那蜂是如何引而来，臣妾无意，却遭到后宫姐妹的猜忌，阴鸷之说，当真叫人防不胜防，臣妾迫不得已才要避讳着。”r
他温柔地大手将我扶起，将我抱到他旁边，有些厉色的说道：“太不像话！”接着未玄用手将我搂到他的宽厚的肩膀处，轻声问道：“听说最近席贵人处处为难你？”r
我一时贪恋温柔，依靠在他的肩膀上亦轻声说道：“是臣妾不小心冲撞的席贵人。”r
他失笑道：“依她和你的脾气，可见你在撒谎。”r
我又是一阵脸红，笑笑道：“席姐姐有孕，臣妾只是不希望皇上与姐姐因我而起隔阂罢了。”r
他搂我更紧，说道：“席贵人越来越嚣张，朕也奈何不了，万事皆到她顺产后朕再给你个交代，如何？”我如同一只驯兽般听话的点了点头。r
忽听见门外有李寿贵呼唤的声音，皇上温柔地放下我，阔步出去。只听见门外李寿贵说道：“华谦宫的琳嫔来请过好几次了，皇上要不要去瞧瞧？”未玄回首瞧瞧我，我只是一笑。r
他走过来，说道：“琳嫔最是体贴朕，只是脾气没你这般顺巧，你说朕去是不去？”r
我一如既往的笑着，道：“臣妾不敢揣测圣意，只是比体贴臣妾和琳嫔倒是不可同日而语了，皇上操劳一日，还是去找个体贴的人歇歇吧。”r
“你何必如此谦让。”他微笑说着，便顺势要走出去。我刚要跪下恭送，他却回头补一句说道：“天气热了，朕的扇子看是要执起来了。过几日朕会安排各宫嫔妃去碧波荷坊纳凉，你也来吧，让清涟也好有个伴。”r
我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失望，条件性的谢过恩，望着明黄渐行渐远淡出视线。那满地算不得绿的叶子重重地铺了一地，压得地好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