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
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儿坐在萧缱的床边,用手晃了晃他的眼睛。她叫杞妤,是伺候萧缱起居的宫女。
萧缱大喘了几声,这才回过神来。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深深舒了一口气。
“殿下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做了一个梦……”萧缱一边说着,还一边晃了晃脑袋。
杞妤掩嘴而笑,上前伺候萧缱更衣。
“看殿下吓成这样,肯定是个噩梦了。”
萧缱一听,脑子倒是立刻清醒,他长这么大,最是听不得别人说自己。只听他“唔”的一声,摆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谁说嘞?我可是不会怕噩梦的!”
萧缱向来最好面子,总给别人一种长不大的感觉。杞妤动了动眼珠子,抿嘴一笑,道:“哎……也不知道谁小时候做噩梦……”
“唉唉唉……这都老掉牙的事情了,你怎么又想起来提了。”
萧缱的脸噗嗤一红,慌忙打断了杞妤的话,继而又朝着她挥了挥手,打发她退下。
杞妤也早已习惯了被这个祖宗呼来喝去的日子,没等萧缱静下一会,她又端着茶碗走了进来。
“这是醒酒汤,殿下昨夜喝大了,楹斛夫人似乎有些不高兴……”
杞妤越说声音就越小,说完后又慌忙退了下去,不过那眼色中似乎是有些窃喜。
萧缱听后,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这杞妤不愧伺候了他多年,最知道他的软肋。
杞妤口中的楹斛夫人便是萧缱的母妃,北地寒坻国名门杜氏嫡女,当今上灵朝第一宠妃。这杜楹斛天生一副美骨,年逾三十却生如少女,先帝生前还曾夸赞她拥有“万花敛艳的盛世之容”。
可这些对于萧缱来说都不过是“身外之物”,杜楹斛一直对他要求严苛。昨夜兴起,倒不知说了些什么糊涂话。
不过话说这醒酒汤果然奇效,累积一夜的酒意竟悄然无踪。
萧缱推开门,秋天的晨风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浑身一个哆嗦,似乎又把昨夜梦里的奇遇抓进了脑子里。正如梦中的寒冷,仿佛身体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完全不像在梦里。
“还上先去见母妃为好……”
萧缱小声嘀咕着,便连忙赶去拾香殿给楹斛夫人请安。
拾香殿在顺庚门北面,是整个后宫最大的宫殿,前临百花园,这里四季如春,不论春夏秋冬,园中的浸水池都会开满帝姬莲,那帝姬莲艳红如血,是皇帝萧貊特赐给楹斛夫人的珍宝。
萧缱走着,突然在这浸水池边驻留了脚步。
可他的心思却不在这帝姬莲上,而是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他环望着四周,又低头看了看脚下,这感觉简直像又走进了昨夜那个离奇梦境一般。梦中的情境浮现在他的脑海,虽说只是一次酒后的噩梦,萧缱却记得清清楚楚,他站的这个地方,似乎就是就是梦里发现那“神秘女子”的地方。
这里没有戏台,没有金银树,一切与萧缱记忆中的百花园并无二样。他一时摸不着头脑,但就像有一种强烈的暗示一样,驱使着萧缱沿着池边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萧缱发现自己已经处在比较偏僻的地方,他这时才回过神来,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这酒喝多了,脑子也不好使了!”
他转身就要往回走,可目光却在那一瞬间被一堵旧宫墙吸引住。那堵墙有些残断,墙头被一些野藤胡乱攀附着,令人担心会不会风吹即摧,压坏墙角的花。
不过更重要的是,隔着这堵墙,可以看见文治宫前那棵大槐树显露出的一角。
与梦里的那个地方一样,是他最后停留的地方。
萧缱四处找着梦里的那口井,却毫无踪影,只在旧墙边,发现一条荒僻的小巷。巷口的地面积压着灰尘,尽显荒凉的凄意。
他以前从来没有在意过这样一条小巷,更不知道里面还有一道破旧不堪的门。看样子,这里已经荒废了许久,连同这条巷子,都没有人再踏足。
萧缱慢慢推开了那扇门,门上落下的灰尘不免让他呛了几声。
一脚踏入,萧缱的心中一阵凄寂,他捂着胸口,觉得内息有些紊乱。更奇怪的是,他从没有来过这儿,却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还是走了进去。
巷子里的风无意拂过宫门上废旧的牌匾,一抹灰尘落下,牌匾之上隐约现出了几个字:
“重生殿”。
萧缱仔细看着殿内的一切,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声音。
“十四年了,终于有人来了……”
废殿深处悠悠地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有些悚然,也让萧缱不禁打了个冷颤。他小心翼翼地踏入殿内,左右环顾着寻找刚才说话的人。
虽说是白天,可殿内却极尽阴森。未走几步,萧缱就看见了荒废破败的正殿,几根封条被寒风侵蚀,无力地挂在门上。即便是天空中飞过的鸟,都不愿在这里停歇。
萧缱心里感叹着,或许这里曾经也是极尽奢华,风光无限,可惜世态炎凉,树倒猢狲散。
他拂去门上的封条,把门轻轻推开。
他猛得一惊!
一个女人坐在案前,身上穿着一件样式老旧的宫服,凌乱的头发上鲜有几缕青丝,还斜插一支断头金钗。
察觉萧缱来了,还是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萧缱有些害怕,正想悄悄退出殿外,女人突然拍案而起,吓得萧缱往后踉跄了几步。
女人伸出手,往前试探着。
她,好像看不见……
“你……你是瞎子?”
“哦不……您,您看不见我吗?”
萧缱说话都有些不顺畅了,知道语出不当,立刻换了口吻。
女人下意识地侧了侧脸,用手摸了摸项上挂着的一串珠子,突然眉头一皱。
“重生的主人?我看见了,我看见一个救世之主站在我面前……”她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又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女人疯疯癫癫的,萧缱还是有些畏触的,他在这个鬼地方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真是个疯子……”
萧缱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就要离开。
“我不是疯子!!”
疯女人突然吼了一声。
“我不是疯子……不是!”
“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
“我不知道,不是我推的,是它!”
“我没疯,不要把我关在这儿……我没疯,我看见了!它就在那儿!是它吃了她!”
女人嘶喊着,突然抽泣了起来,又是一声惊叫。
萧缱眼前一亮,他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昨夜的噩梦。这不会是真的,会不会只是巧合……
“它是谁?”
萧缱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于是试探着问到。而女人只是抽搐了一下,静了下来,抱着胳膊侧过了身子。
萧缱见状,小声说道:“我信你,你告诉我,它,是谁?”
女人睁大了已经失明的双目,一听萧缱信她,立刻止住了眼泪,又伸头瞅了瞅四周,捂着嘴巴神神秘秘地说到:
“是……龙……灵。”
什么?龙灵?
萧缱冷笑了一声,他当然知道龙灵,却一直只把它当成一个传说,这也仅仅只是个传说。正觉得可笑,那女人却像着了魔,盯着地上惊恐地叫了几声,然后一度晕倒了过去。
萧缱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犹豫了几番,才蹲下点了点她的脉相。
“这么深的内力,可惜是个疯子,龙灵那种东西,骗骗小孩儿就算了,我才不信……”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
这个地方说不上来的诡异,这个疯女人也不知是谁。萧缱环视殿内,只有后窗留了一个小洞,应该是还有哪个好心人不定时的来给她送些饭菜。单从脉相来看,她的体内有一股很强的力量,虽不知修习过什么古术,但一时半会应该死不了。这些被打入冷宫变得疯癫的人,他见的多了,小时候还觉得可怜,现在倒没那没多情感了。
萧缱推开门,若有所思。
虽然不信,但疯女人的话还是在萧缱的心里留了一个影。女人口中所谓的龙灵,相传是上古龙神死后化灵葬于古刹之下,千万年演变,上灵王朝在古刹之上建国,随后一统天下成为天荒共主。从那以后,龙灵便成了天荒之人世代守护的神物,但至于是否真的存在,到底在哪,是何形态,并无人知晓。
眼见天色已至晌午,萧缱前往拾香殿,临走前又回头记了记路。
“儿臣见过母妃。”
萧缱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楹斛夫人斜倚着坐在窗前,步摇映着这秋光显得格外耀眼,手中还捧着一本书,只抬了抬手让他起来。
“母妃有心事?”
萧缱看杜楹斛一副不理采的样子,心里是有些畏触的,这才假意询问。
杜楹斛合上书,对萧缱的衣着打量了一番。那双眼睛现着灵气,似乎可以穿透人的内心。
“昨晚你怎么回事儿?你父皇给你指婚,你居然当着文武百官和这么多皇亲国戚的面拒绝!你能不能长点脑子?!”
杜楹斛语气沉闷,萧缱这心也是提到了嗓子眼儿。
“儿臣不是一时兴起喝多了吗?我都不记得了!”萧缱无奈地耷着脑袋,却偷偷在观察着杜楹斛的脸色。
“再说了,那下朝周攸国的郡主卿屏沫,儿子都没见过,先不说人品,万一是个丑八怪,那……”
杜楹斛瞥了萧缱一眼,他便立刻住了嘴。
“那卿屏沫是周攸国霍周太后的外甥女,尚书卿知由的女儿,就算不喜欢,你也私下说,虽说周攸国是下属小国,但它占据寒部要地,你父皇都要给国主三分情面,你倒好……”
萧缱一听,有些乐呵了起来。
“母妃也觉得不合适?”
看着萧缱嘴角渐露喜色,杜楹斛也忍俊不禁。
“我是说……”
杜楹斛突然换了语气。
“我是说不赞同你娶卿家女儿,我上灵朝贵族无数,北水师氏,初原陶氏,定阳嬴氏,哪个比不上那卿屏沫了,万一再是个细作,还得日日防着。”
萧缱无奈的舒了一口气,想必这场婚事是在劫难逃了。
杜楹斛看看他,转而笑说:“我都看过了,长定将军师会的妹妹师君素,还有你陶筵哥哥的妹妹,都与你年纪相仿。”
“陶筵哥哥?”
萧缱心中一喜。那陶筵是他儿时的玩伴,自上灵迁都以后,有个十年没见过了。
“他妹妹……”
正嘀咕着,竟不知想到了什么,萧缱突然张大了嘴。
“陶姮?!不不不不……小时候在一块玩儿,差点没被她打死!这要是娶回家,我还能活到把她休掉的时候吗!”
见杜楹斛被他逗笑,萧缱赶紧转移了这个让他头疼的话题。
“对了母妃,我问你件事,就是……在浸水池尽头,那多年荒废的林地边有一个小巷,里面有一个废殿,那里面……关的是谁啊?”
杜楹斛突然收起了笑容,甚至面容失色。
“你去那干什么?!”
萧缱见杜楹斛反应很大,支支吾吾地说道:“就……随便走走,就走到了……”
“以后那里少去!不,是别去!”
萧缱有些不耐烦,坐在一旁不吱声。杜楹斛见了很是气愤,伸手拿起扇子用扇柄敲了一下他的手。
“成天不做正事,油里油气的,你现在应该把眼睛盯着皇位,而不是……”
杜楹斛比谁都了解萧缱,他生性贪玩,好奇心又强,他认定的事,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得到结果。如果今天不告诉他,他也不会消停,还不如敷衍了事地说了,让他能有几天正形。
“那废殿里关的,是一个修炼禁术的妃子,因为走火入魔,被囚禁在那里,你可别再往那去,小心她着了魔,伤了你。”
萧缱听了猛得一拍腿。
“我就说吗!那疯女人内功这么强,脉相还很乱,必是炼了什么法术。还跟我说什么龙灵……”
只听“呯”的一声,从屋外走进来的侍女打翻了手中的茶水。
杜楹斛瞥了她一眼,她慌忙收拾着退了下去。
“缱儿,那是疯言,断不可学与他人,否则别人会以为你也是疯了。”
萧缱点了点头,他心里倒也没有信过。
而那杜楹斛只说想要休息,便打发他回去了。
看着萧缱离开后,才将侍女斓洵唤了上来。
“刚才怎么回事,这么不小心!”杜楹斛语气沉闷地斥到。
斓洵腿下一软,却不像是对杜楹斛的畏惧。
“奴婢不是有意的,只是奴婢听了那两个字,心里突然一慌……”
杜楹斛拿起了桌上的书,望着窗外,眼神中有些闪烁。
“这些年我翻遍古籍,未曾得到过一个完整的答案。当年因为这件事闹的人心惶惶,先是纭姬投井自尽,后来钟氏因疯言疯语被关了十几年,看来这其中必有秘密。”杜楹斛攥着手中的书,咬了咬嘴唇。
“说是自尽,投的却是口枯井,尸首也没找到,怕不会真像钟氏说的,那井里有吃人的怪物?”
斓洵的眼中露出了些许怯色,掐着嗓子说着,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听见似的。
“疯子的话你也信!”杜楹斛小声斥责到,转而又吩咐道:“到时候了还是按时去给她送些饭菜,留着她,兴许以后还用的上。”
说着,杜楹斛的脸上又露了些愁容。
“还有纭姬的事,断不可让缱儿知道,万一……”
“夫人放心,当年皇上可是下了死令,没人敢说的。”
杜楹斛看了看斓洵,可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