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瞠目结舌，她的眼神竟抓不着飞快跳转中的昆仑，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快得让她甚至感觉有风在擦过自己的脸颊。r
“这本是大舞，我一个人跳，终显力单了些。”r
昆仑舞完，不见喘息，只有胸膛轻微地起伏，阿九这才回过神来，揉了揉僵掉的面庞，“好，很好的，太好了。”r
昆仑对着痴痴傻傻的阿九，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r
“《山鬼》明明写得是山中女神，为何你们会用男伎来舞？”r
“《山鬼》？”昆仑一脸疑惑，低头沉思了半晌方才答道，“这支大舞在夷骧流传已久，它并不叫《山鬼》……只是被你这么一问，似乎却是如此，不论是舞步还是音律，皆有汉人《山鬼》之意。”r
“流传已久……”阿九凝眉苦思，忍不住自言自语，而内心却在掀起一个惊涛骇浪，那禹步变换，那曲乐改弦，那看似毫无章法却无可指摘的连贯……如果，如果这并不是夷人改编？r
“是《充乐》！”她抬起头，笑看着昆仑。r
“充乐？！相传女娲所创的《充乐》？！”昆仑亦是骇然，“怎么可能，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过的……”r
“正因为没有人见过，所以，我说这是《充乐》，那它便就是了。”r
昆仑不解，看着阿九狡黠的双眼，不知她又在打什么主意。r
“《凤来》、《充乐》、《扶犁》这些失传已久乐舞，我们何曾见过？！莫说这伏羲女娲，就算是汉人视若珍宝薪火相传的《云门》一舞，如今不也是残章断简狗尾续貂吗？”r
阿九想起那日在飘渺台，为哗众取宠，她以康乐旋转替入《云门》，何其投机取巧不恭不敬，若是被淳姑姑瞧见，定要抽她掌心的。念及莫芳淳，心下不免又是一凛。r
“夷骧的这支舞，步伐古朴，看似繁杂，实则万变不离其中，汉舞虽源自汉人，但未必就以汉人为准，隔了这数百年，汉人夷人尚且不能分得一清二楚，更何况这乐舞？！”阿九挑了挑唇角，有笃定的眼神，“也许真正的《充乐》就是被夷骧所传承呢？！”r
昆仑颇为叹服，倒不是因为阿九的强词夺理，只是她那眉眼之间，不管不顾的神气。r
“反正《充乐》也好，《山鬼》也罢，所讲的不都是男欢女爱嘛，一脉相承，一脉相承的啦！”r
唉，若是如此，天下曲乐，有何须工尺相合？！昆仑哭笑不得，却也不忍打断阿九小朋友沉浸在她的异想天开中，由只着她天马行空，在舞茵中随意点踏。r
“昆仑，你的舞跳得这样好，为何还能做十二营的影卫？”r
她一个旋转，贴近了他的身旁，一脸好奇。r
“影卫和习舞并不冲突的。”r
杀人也需要身心结合，刚柔并济的——昆仑顿了顿，这样的解释他并不想同她讲。r
所幸，她浑然不在意。r
“你一定有武功的，厉害吗？有多厉害呢？”r
六岁时，她想要习武，像十一那样，挥舞着竹枝削成的短剑，神气十足，然而，他却笑着同她讲，女孩子杀人，是不需要武功的。r
她心底骤然一冷，其实，她并没有想过竹制的剑一朝也要化作夺人性命的利器，冰冷的屠戮，在她年幼的身体里设下恐惧的禁忌，于是从此，再未提过习武这个话。r
你杀过人吗？你杀过多少人呢？——她想要问，却还是选择让这样的问题永远的烂在心里。r
只是突然的，她的腰间一紧，天地开始旋转，周遭一应景物簌簌往后退去，那院中草木，那雕梁画栋，渐渐离自己而去。r
他轻易就扛起了她，直奔木樨楼的楼顶而去。r
阿九胆战心惊，像只炸了毛的猫，四脚着地，颤巍巍伏在房顶之上，武功什么的，她再也不想知道了！r
“昆……昆仑……快放我下去！”r
“有我在，怕什么。”r
昆仑伸手扳正了她的双肩，又将她牢牢放在自己的身侧，两个人并肩坐在最高处，像檐角飞扬处立着的一只只小兽。r
阿九的双眼略略睁开一条缝，试图探一探现下的处境，只是看见缩小了许多的盆栽花木，顿时像被踩着了尾巴，老老实实缩回了脑袋，贴在昆仑身上。r
“别往下看，抬起头。”r
天似穹庐，笼罩四野。r
这一处的天，似与平日里抬头仰望的，分外不同。r
汗湿的衣裳在风中变得冰凉，连带也将一颗怦怦乱跳的心给冷了下来。她伸手，就能搅动星幕，看银河清浅，看寒月初生，看不断的是长空，烟水澹澹。不再有喧嚣，不再有人烟，这靖王府，这奕国都城，这神州大地……都化作了脚下的尘土，连同自己，也不过万古葱葱之中一缕青烟。r
“真美……”r
她长长地呼吸着，像要吸进天地灵气，或者，是想要归于这万里星河之中，从来处来，回来处去……这原本就是她的宿命。r
谢谢你，昆仑。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