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你的伤……”r
昆仑轻叹一起,终于将呆坐着的阿九一把抱起,沉静的双眸里看不出太多情绪。r
僵硬的身体蜷在坚硬的怀中,她木然抬头,就见那一方刚毅的下颌,她忍不住想象,这样的人,如果也会悲伤,那蓝色的眼中,会流出怎样的泪水。r
“昆仑,”她安静地合上眼,因为这骤然的温暖,让她疲惫至极,在昏然睡去的那一刻,在她连自己也难以觉察的那一刻,就这样脱口而出了。r
“我很想他……”r
在梦里总是能见一见的。阿九就这样缠绵在床榻,无数次醒来,再无数次强迫自己睡过去,昏昏沉沉的一个又一个梦里,他始终没有出现,连自己,也只是空荡荡的灰色影子,跳着各式破碎的曲子,却惟独没有那支《越人歌》。r
她有点儿不甘心,卷了被子,复又侧身蜷起了身子。只是无奈一个低沉的声音,扰乱在耳边。r
“起来喝药。”r
“再不动,我就用灌的了!”r
“阿九!你给我起来。”r
她恼怒地睁开了眼,那声音执着又响亮,她只得摆阵下来。看见宝簪和宝钏焦急又尴尬的立在床边,她俩的身后,就大喇喇站着那个罪魁祸首,他一个人就挡住了所有的光,害她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r
“昆仑——”r
“醒来就好,把药喝了吧,我先出去。”r
他揉了揉眉角,郁郁转身,仿佛阿九就是个极大的麻烦。r
“九姑娘,你这样睡,可要把身子骨都熬坏的。”宝簪叹了口气,服侍着青九将那一晚浓黑的药汁喝了个底朝天,“九姑娘你也别怨昆仑,他守了你几天几夜。”r
“呃……只是在外间守着……在外间!”宝钏吐了吐舌头,努力描补。r
阿九浑身乏力,头昏脑胀,只得捧着脑袋嘟囔:“我不过是贪睡了点,你们一个个的大惊小怪干什么。”r
“九姑娘你这一贪睡就是三天两夜,没得吓死我们了!”宝簪口快,撅着嘴巴一顿说,“这低烧都不知反复了多少次,郎中来了两回也查不出一点儿毛病,这要是烧成了个傻子该怎么办哟!”r
“哈,好人不长命,祸害贻千年,放心,你们九姑娘我绝对不会死你们前头的!”阿九忍俊,温热的药灌进胃里,那苦味从舌尖绕至心头,一度让她不能自拔的光怪陆离的梦境,竟也烟消云散,一点也记不得了。r
“取我的外袍,我要见昆仑——”r
他冲她一笑,只是这样勇武高大的男人大概是不适合笑的,那弯弯的眉眼与勾起的唇角,怎么看都太过无辜纯良。r
但是阿九的心,突然就像长舒一气,沉静了,因为这个看起来有点儿可笑的笑。r
“药,喝了吗?”r
阿九撇撇嘴,任性又蛮横:“嗯,怎么,害怕要殉葬,所以不舍得我死吗?”r
“呵,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r
是吗?!没有大碍了……她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好,还有了新的伙伴,然而黛黛呢?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解脱是一种罪孽,不可饶恕,那原本飞扬的眉眼又染上了一层愁绪。r
“人死不能复生,”昆仑垂头,看着只及肩膀的女子,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你还想见到他,就好好地活下去……”r
她的胸口仿佛挨了一记重拳,连呼吸都疼起来。r
“大雩之后,天辰街的斗舞,他也会去的。”r
“你是说……”阿九蹙了眉,那翻涌的情绪裹挟着脑中所有思虑,剩下一片清明,她知道,她要做什么,“我会去的!”r
他张开大手,在阿九的头顶揉了揉,无奈的口吻却更像是宠溺:“可是怎么办呢,王妃已定了绿漪参加……”r
他是看不见手掌下,她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线,只能感觉一只握成拳的手砸在了自己的胸膛。r
“那就将她拉下来!”r
烟霞色的衣带翻卷着,缠绕在昆仑的身侧,像一只逐火的蛾,愚蠢得无可救药。r
“嗯,我会帮你。”r
所幸昏睡的这几日里,昆仑日日让宝簪为阿九擦着苦芜,那伤已经不大碍事了,只是两日后,靖王与王妃就将在府中观看绿漪所排之舞,那是她最后的机会了。r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r
“昆仑,将你那日在银安殿的舞步再走一遍!”r
阿九以掌拍栏,轻声唱颂,昆仑就在舞茵上大步踏动,清隽的颜与那夜凶煞的面具两相重叠,灰色长衫的下摆被系紧在了腰间,再没有大殿之上浓墨重彩的狷介与狂放,然而却是一种落拓的神气,收放之间,所有的情感随之倾泻,如涓涓细流汇聚成汪洋大海,奔腾的血脉中,有浑然天成的力量。r
渐渐,阿九的声已跟不上昆仑的脚步,她试图回忆那夜的旋律,却是茫然一片,只记得那曲子,似《山鬼》却绝非《山鬼》,而昆仑的速度正在收敛,她不由凝神,屏息等待静止之后蓬勃而出的那一刻惊艳。r
然而,昆仑似乎并不着急,轻踩禹步,舒展身姿,柔缓而不见刚猛。令阿九心痒难耐,就只等最强的鼓声,平复驿动。可昆仑就像猜透了她的心思一般,仍旧踟蹰徘徊,只是动作轻盈飘逸,干净利索,并没有丝毫的拖沓粘滞之感。r
这是一张绷紧的弓,再一点一点给它力量,只为了最后的射杀。r
在不经意的瞬间,粗狂凝重的步伐开始让大地也为之颤抖,举手投足大起大落,挺拔有力,而这一串的衔接没有任何不适,甚至,根本连过渡都不需要!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