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茫茫，唯有青白色玉花台依稀可见，阿九魔怔，提裙狂奔而去。r
“花草生于泥沼兮，不改变品质芬芳。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r
负了，终究还是负了。r
一双鞋早已走失，赤足上了玉花台，阿九仰天欲长啸，却被漫天的雨水浇得发不出一声，情之所至踏足而起，抛袖折步，展袂回裙，正是那曲《云门》。r
云门一舞，早已失传，仅余残章，阿九心之所到，襟袖纷飞，再不拘往日步幅，倾盆雨势，被风裹挟，鞭潲过白玉阶面，化作沉沉鼓乐声，天地间，展身舞动，大开大合，颇有男子凌然的风骨，直似九天云卷，四野暮合，断章处，阿九意随心转，不由点踏《离骚》乐韵，下腰、回风、舞雪，应着旋律飞身而动，酣畅淋漓几近力脱，好不畅快，适才堵在胸口的那股浊气，顿时疏散了许多。r
青谷被阿九吓得半死，又不敢蓦然打扰，只得待阿九累倒伏地，才将她半扶半拖弄回住处。r
谁也未曾瞧见回廊下，一双眼已将这曲力竭之舞尽收眼底。r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青谷扒光了阿九的湿衣裳，绞了滚烫的帕子细细揩着冰凉的肌肤，直至擦出了红痕，“是不是淳姑姑罚你了？”r
“轻点轻点，”阿九被青谷擦得龇哇乱喊，“嘶——淳姑姑没罚我，她让我做领舞。”r
“什么？！”r
青谷又惊又喜，扔了毛巾一把将阿九抱了个满怀，“姐姐，你能见着靖王殿下啦！”r
“想憋死我啊你！”阿九好容易从青谷怀中挣扎出来，呼呼喘着粗气，“领舞而已，关靖王殿下什么事，舞茵离着殿下万丈远，他即便能瞧见，我也不过三寸小人，有何面目可言，再者，淳姑姑之所以选我，不过是因着我相貌平平，不足以令靖王动容罢了。”r
“算了算了，领舞就好，起码离当王妃又近了一步，这会儿千万可别病了，再便宜了旁人。”r
青谷依旧盲目乐观，不由分说将阿九塞进被铺里，尤嫌不足，又拿了自己的铺盖卷，压了上去，直到捂出了阿九一身热汗，方才肯罢休。r
黑甜的梦不知做了多久，醒来时已是夜里，大雨初停，不见月色，林间蝉噪复起，越发衬得夜色静谧。阿九渴得厉害，摸黑爬起才记得茶盏已被绿漪悉数毁尽，只得性披了外袍去院里舀一瓢生水来喝。r
难得不复连日溽热，凉风习习，阿九没了睡意，索性拣了处干燥地坐下，托着脑袋看夜幕里几点繁星，她并不识得几个星宿，只单纯觉得稀奇，任凭斗转星移，再相近的两颗星，也是终生不得相遇的，想想便觉孤单可怜，继而又兀自发笑，自己这又是操得哪门子的心，不免自嘲，忙收了这感时伤世的情怀，回屋继续睡去是正经。r
一忙便不计时日，转眼已是月末，青谷在玉花台下焦急地看着阿九练功，一见舞毕，忙不迭登上台，拉过阿九咬着耳朵神秘兮兮道：“姐姐，殿下不日便要抵京了！”r
“你又听谁胡说。”阿九擦了汗，不以为意。r
“真的真的，这回绝对错不了，因比原定的提早了五日，玉茗他们都已忙得人仰马翻，姐姐你不见黛黛都被她娘唤回去了嘛!”r
青谷兴奋异常，面颊涨得绯红，一双眸子跟淬了火似得。r
阿九心中一凛，面上也只得淡淡：“无妨，反正这霓裳羽衣我也练得七七八八，纵是今夜开演，也是不怕的。”r
这靖王甫回京城，众人的心思都跟明镜似得，万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怕靖王不喜胡风，又怕剑器遭人利用，想着一团喜气总不至错，于是敲定霓裳羽衣十八阕，大曲，前缓叠不舞，至入破，则羯鼓、震鼓、大鼓与丝竹合作，句拍益急，方可入场。r
阿九轻拍栏杆，心中已是千回百转，人都道“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娥眉马前死。”，谁记得初见时“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r
“走走走，不练了！”r
猛的转身，阿九抓了青谷的手直冲下玉花台，一口气奔出了院子，直到后花园方才收住了脚。r
“姐……姐姐，嬷嬷……嬷嬷知道了非打死我们不可！”r
青谷语无伦次，不知是吓的还是累的。r
“打死我们这会儿上哪儿找人给她跳去？！”阿九不以为意，挑了个阴凉地，大喇喇坐在了水塘边，“怕什么，今儿个姑姑不在府里，嬷嬷不敢拿我们怎么样！”r
阿九已许久未出云韶堂，园子里的荷花都开了，绿盈盈的荷叶成片地铺满了照影池，煞是好看。r
“过来，教你个消暑的好法子！”r
未及挣脱，阿九强拉了青谷坐到池边，脱了各自鞋袜，挽了裙角，光裸着小腿探进池子里，凉丝丝不由打了个寒战，通体舒爽，好不快活。阿九远远地又扯下两片芭蕉叶，盖住头脸，两个人肩抵着肩头挨着头，就这么横躺在了池塘边。r
许久，久得青谷都以为阿九盹着了，却听得她说：“闻到没，真香！”r
青谷使劲嗅了嗅：“哪有香味，这儿离厨房远着呢！”r
“就知道吃！”阿九狠狠白了一眼，“是栀子，瞧见没，那几株白花，真香呐。”r
“姐姐你喜欢啊，那我摘给你！”r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阿九贼兮兮的打趣着青谷，“你要真有孝心，就天天摘与我！”r
“这有什么难的，”青谷想了想又说，“只是你得给我在嬷嬷面前敷衍着！”r
两个人笑闹，直到日头偏西，阿九静静等着艳艳的火烧云将池塘染成了一半赤金，然后蹟了鞋袜才道声“回去吧。”r
回过头，贪婪地再望一眼，这才提了裙子飞奔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