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健忘的。r
就像在谈性正浓时，忽然有人岔了话头，于是跟着兴致勃勃辩起来，直到下一个话题再将其岔开。r
九月初五，靖王府中的首席舞姬昨夜又跳了怎样一支新舞已无人问津，人们关心的事情只有一个：皇帝要杀人了。r
昨夜的一场大雨，洗净了西市的丁字街，连同它的过往。在它的过往，它曾饮过许多人的鲜血。r
无论暴雨冲刷，无论更名改姓，无论江山易主……这里的血，都不会干，它冷眼朝代更迭，在浸染了黑褐的色泽之后，掺杂着土黄色的纹路，锈成斑驳的图腾。r
一个负刑的男子跪立于此，蓬头，垢面，唯一双眼，怒目而视。r
有着紫衣的官员宣了圣旨，文绉绉的词句众人听得真切，却并不懂，有秀才循循善诱，斩首的，原是五品大官，犯了谋逆之罪，皇上开恩，只斩了他三族……r
众人口口相传，惊叹，惋惜，猎奇，只待得刀斧手行刑那一刻，有人蒙眼，有人瑟瑟，却安奈不住瞧上一瞧这血流如注，片刻便浸湿了小半片刑场，那滚落的头颅那狰狞的眼……三日后，尸首腐烂于城外乱葬岗，而尸首身前的故事被扭曲，被编纂，被以一种讥诮至极的方式在京城流传，满足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r
阿九听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离奇故事。r
她收了水袖，并不像往日那般一笑而过，撇下一旁絮絮叨叨的青谷，冷冷丢了一句：不练了。r
换了身半旧的月白衣裳，阿九独自又跑到了园子里的栀子树下。前些日那场风雨，已将最后一茬花朵悉数打落，隐隐的，却还留着点香气。似是不甘，阿九循着枝桠细细打量，终不负有心人，竟被她找到一个藏在深处的花苞。r
仔细掐了，摘去旁的枝叶，未长成的花苞紧实却稚嫩，还来不及将那浅碧色的痕迹褪去，终是无缘盛放了。阿九捏在手心，对着照影池的水，就将其插入了鬓角。r
一阵风，吹皱一潭池水，也吹得水中人白衫白花可怖之极。r
阿九却反倒笑了，对着残荷，笑叹枯荣。r
暮光里，归燕阁挺立在园子最高处，阿九极目，不知阁中否也插满了茱萸，那淡淡的，萦绕在周身总也散不去的略苦的香气，赤珠总不喜的。r
归燕阁，似曾相识燕归来。r
是夜，有黄门通传，指名宣了云韶堂舞姬青九飘渺台献舞。r
恩宠来得太过直白，云韶堂上上下下无不在窃窃私语，阿九究竟使了哪般非凡手段？无人猜透这个中缘由，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再大的非议也不敢冒冒然当着阿九的面。r
“哼，她倒是连你也瞒住了。”绿漪咬牙，瞟了一眼青谷，恨恨地咒骂着，倒是没敢扬声。r
青谷瞪了回去，并不再理会，只拉了阿九难掩兴奋，忙问着：“姐姐，殿下怎认得你？！”r
“怎么会是殿下，”阿九梳着妆，浅笑道，“我想不过是赤珠跟我素日有些交情，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了吧。”r
“那姐姐以后也会为我美言几句吗？”r
阿九突然住了手，直视着那张粉团似的脸，认认真真问道：“你当真想在殿前伺候？”r
“当然！”青谷着急起来，恨不得对天发誓，“我这辈子要能近近看上殿下一眼也是好的！”r
阿九宠溺地捏着青谷的面颊，终是没有再言语，只簪了一支赤金的步摇便出了门去。r
妆奁旁有一朵栀子，被养在描了荷花图案的浅盆中，却已见枯败之色，到底是不会再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