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归燕阁一侧的小窗望出去,整个照影池就能净收眼底。r
这一方景色,她才看了不多时,却眼见着从亭亭荷盖到如今槁叶喧空,疏黄满堤柳。草木自有荣枯,她也将红颜换予了流年。r
盈尺青铜菱花镜,照出一张巧笑嫣然的脸,只是拈起了的翠钿无从下手,凝在了那镜前,连笑也都僵住了一般。r
因为太过空荡静谧,一点点的脚步声就搅乱了满池秋水。r
她动了动唇,却没有开口,也没有回头,只是将翠钿金钗一一收进了梳妆匣中。r
“彤夫人——”r
一路走来,忧心如焚,阿九疾步,快了,这所有的一切就快要在今夜做一个了断,她知道。r
“阿九,连你也这样唤我了,呵。”赤珠转过了身子,妖妖娆又是一笑,“他还真是不放心啊,又派了你来。”r
赤珠不同于以往的赤珠,那淡如水的女子,何曾这要妖诡过。阿九的脚步不由缓滞,这才察觉归燕阁里竟然一个下人也没有。r
只是一愣,阿九忙敛了思绪,且不去管这处处的异样,仍只盯着赤珠的眼,咬牙说道:“彤夫人,多亏了你的苦芜啊,可是只怕你根本就不指望阿九还留着命来道一声多谢吧。”r
“看来是被你猜到了……”赤珠笑得越发妩媚,“只可惜这一次你要谢的人不是我,倒是萧王妃呢。”r
“苦芜的香味能传百里,一旦沾上更是经久不散,”赤珠卸下了腕上的玉镯,睨着阿九,缓缓道来:“若不是那一枚相思,我家琅琅又怎会找不着路呢!”r
“琅琅?”阿九瞪大了双眼,莫非……“为何要对沈茜下手!”r
“哦,对了,忘了同你介绍,琅琅是我的鸟儿,”赤珠收了笑,眉宇间甚是郁愤,“沈茜那个贱人,竟敢囚了我的琅琅——”r
“为了一只鸟,你就杀了她?!”阿九立在眼前,那灯火的光映不上她的眉眼,唯有红唇,一张一合,如同暗夜修罗一般,“呵,我知道,是你做了酸枣糕送去给沈茜,又特意向王妃泄露她好食酸,只是不知那郎中怎会与你狼狈为奸!”r
“这有何难,那郎中尚不用你手中苦芜价值的万一,左右不过数十两银子的事。哼,别说一个沈茜,就算是你们统统赔命也抵不了我的琅琅!它从壳中孵化,我便以苦芜花喂养,千只幼鸟独它活了下来,那是我们夷骧最好的驯鸟师所教,百里之外便能寻见苦芜的气息,从未有失!”r
“人命,在你眼中,竟不如一只鸟,呵,呵呵……”阿九愤怒,黛黛,如果你泉下有知,只怕是连瞑目也不能够了,“那药呢?是王妃还是郎中?哦,不……不是王妃,她只不过忌惮府中有人怀育靖王的种,还无需至沈茜于死地的……”r
“郎中?!哼,就凭他也配使我夷骧的毒,笑话!”赤珠阴毒地笑着,手中拿一粒合浦珠竟化作了粉齑,“乌真的相思在我们夷骧面前,又算的了什么呢!呵呵,那贱婢出血的症状是不是同落胎一模一样?!哈哈哈……”r
“赤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阿九气急,她虽猜到了赤珠许是夷骧奸细,却猜不到这个中大有乾坤,“你的鸟既识主,又怎会被沈茜捡了去!”r
“哼,要怪就怪殿下赏赐的那两株白玉珠帘吧,”赤珠想起这种种,尤是忿忿不平,“琅琅的嗅觉太过灵敏,白玉珠帘的香混杂着苦芜害得它迷了路……许是那日沈茜进过我的屋子,沾了苦芜,琅琅便寻着她去了……琅琅的身上,有我族传来的讯息,留在沈茜身边,迟早要被阮祈珏发现的!我不能冒这个险,任何见过琅琅的人都该死!”r
“那么青谷……也是你挑拨王妃下手的!只因为沈茜死前,青谷曾在她身边待过?黛黛呢?!这场火,亦是你放的?!就因为她是沈茜的亲妹?!好,好一个见过琅琅的人都要死!”阿九垂下了眉眼,可叹,可悲,就算你知道了真相,依然改变不了任何东西,“呵,只怕你的琅琅早已到了靖王手中,否则,你也不会想着要这苦芜放在我的身上,来一个金蝉脱壳,若没有那相思之毒,我已身首异处了。”r
“哼,为了我族光复,为了我们的王,这些人,死不足惜!”r
金簪抵住了她的喉管,是血脉的搏动,亦或者,是阿九自己的手,在抖。r
“要杀我吗?呵,如果你的报仇就是所谓的正义,那你眼中的人命呢?!”赤珠弹开了颤抖的那只手,金色凤簪溅落,触地的那一声悲鸣回荡在空旷的楼阁里,落进了人心,“你是杀不了我的,因为你还不够痛,因为你还不够恨!”r
“你知道我的痛吗,你知道我的恨吗?哼,不,你不会知道!没有体会过共同的伤痛是无法真正理解一个人的!”赤珠倚着妆台,一双手,苦撑在边缘,扬起了脸幽幽说道:“这世上,是没有感同身受的,理解,本就是最荒唐的一件事!何况阿九,你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战争……”r
阿九骇然,眼前的赤珠,变得陌生,仿佛穿越了时间,道不尽的苍老与颓然,她愣住了,不是因为无从辩白,而是因为,赤珠说得,没有错,她是下不去手的,就这样杀了她,因为不够恨吗?那么沈茜,那么黛黛……她又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她们!r
“我的爹娘,我的兄长,我那未足月的妹妹……我的族人,死了,死在你们大奕国英雄的剑下,我的家人,我的伙伴,我的村子,没有了,都没有了,你们这些汉人,我绝不允许你们将正义将复仇挂在嘴边的!”r
“赤珠——”r
“我不是赤珠!”高昂的头颅再掩饰不了滚落的泪水,她强撑着身体,不至于滑落,“我的名字,岂是你们这些狗汉人可以叫的!以德报怨,残暴不仁,十年前,大奕与戎卢交战,可死得,却是我们夷骧的百姓,裴守鹤那个贱人,战败退守,是我的族人收留了残兵,拿出我们的粮食我们的药草,可是结果呢!撤退之前,他居然下令竖清壁野!我们的村子,烧了整整五天五夜……什么是战争?草菅人命的杀戮,永无止境的仇恨,这就是战争。”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