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

不，不可能，怎么会……r

因为太过惊惧，阿九止不住连声音都在颤抖。r

“黛黛……你可是黛黛！”r

“……阿九……是你吗？”r

天呐，发生了什么，黛黛怎会落得如此……r

阿九尽力将手伸进气口里，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却只是本能想要握住黛黛，哪怕是一根头发也好，唯有肉体的碰触才能给她最真实的感觉，在这腐朽的牢笼里，在这嗜人的夜色里，感觉黛黛还没有死，是的，没有死，也不会死！r

碰到了，濡湿冰凉的一张脸，有泪水不断漏出指缝，黛黛啊，这怎么可能是黛黛！r

“黛黛……黛黛……”r

这种惶遽，远远甚过亲临生死，阿九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怕了，这一次，她真的知道怕了。r

她不曾怕死，因为她从未想过要活得多长。r

她害怕黛黛会死，以这样的方式死去。濡湿的手掌握着墙里的那张脸，一瞬间的触碰，就仿佛抽干了她所有的勇气，泪水决堤，却不曾留意，五感只汇集那一掌，两个人紧紧相连的那一掌。r

“黛黛……怎么会，是谁！是谁将你弄成这个样子！”r

黑暗里，黛黛忽然一凛，不再慌怯：“阿九，别哭，你听我说，我的时间不多了。”r

她的指尖擦过那翕动的唇，眼前却浮现起黛黛甚少出现笑颜，甚至，阿九觉得连这样的笑，都是自己所杜撰。r

“我家姐惨死府中，所有人都说是时疫，我不肯信，买通一个小黄门，只知道姐姐死前喝过药，然后就出了许多许多的血……”黛黛哽咽，呜呜的哭声被闷在阿九的掌心里，“那药是娘娘身边的贴身丫鬟给的，我气昏了头，去质问那个丫鬟，却没想被禁在了长安宫里，王妃不问青红皂白就将我打成了这幅模样……”r

“那药，可是王妃给的！”r

“呵，萧乐蓉，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她的！”黛黛歇斯底里，喘息着说道，“她以为已将我打得昏死，便亲口说出了害死我姐姐的原因，竟然是疑心她怀了靖王的骨血！”r

“一尸两命……这样的血债她萧乐蓉如何能还得起……”一字一句就像是从牙关的寒颤中逐个蹦出，大氅之下，同样伤痕累累的那具躯体在为“萧乐蓉”这三个字而颤抖，如茫茫海中一叶孤舟，无光，无岸，无望。r

“你错了……”黛黛陡然抬起了头，阿九只觉得掌中一空，“哼，说什么姐姐她勾引靖王，珠胎暗结，全都是说谎！人都已经死了，何苦还要这样泼脏水！姐姐死前明明就还是完璧之身！”r

“黛黛，黛黛你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等我，等我救你出来！”r

“不行了，阿九，我真的不行了……”黛黛仅剩孱弱的鼻息，可突然，却似有无尽的愤怒从胸腔升腾，“只恨我沈黛今生是无力亲手为家姐报仇了！”黛黛失声恸哭，“生死由命，注定我就是要随她去的，也不枉在人世姐妹一场，我不怨这天地，也不怨为奴为婢，可我不甘心，阿九，我不甘心啊，究竟使这毒计至我姐姐于死地的，是谁！她这样温柔和善的一个人……能与谁结怨？！……可恨我竟连真正的仇人都无从知晓，我沈黛，死不瞑目啊！”r

当空一个惊雷，吞没了黛黛最后的嘶吼，一道亮光劈开了暗夜苍穹，那翻滚的乌云中，似列阵无数甲胄神兵，怒目这天下痴痴众生。r

天地不仁，以万物刍狗。r

“黛黛……”r

“苍天有眼，能让我死前再见你一面，阿九，不要再管我，就让我去了吧……只求你，为我姐姐报仇，我死不足惜，可我不能让她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啊……”黛黛的心力已然耗尽，神志涣散，只传出梦呓般的言语，“阿九，姐姐在等我了，她说我今年生辰，就送一份特别礼物，其实我知道的，那是一件舞衣，她亲手缝的……爹娘打我，不让我跳，只有姐姐帮我，她说，我跳得好，是她见过的跳得最好的……”r

墙内的声音渐弱，直到，一片死寂。r

阿九只得抽回了手，那血迹斑斑的一只手，显现在一个接着一个的霹雳之下，除了颤抖，这只手什么也做不了！r

“黛黛，等我等着我，”她将双手贴于墙面，那眼角的泪，那唇角的笑，仿佛是属于她二人的，一场再自然不过的约定，“我会救你出去，再也不要回这靖王府，跳舞，去跳这世间最美的舞！”r

她转身，一头扎进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不顾双腿撕裂的疼痛，疾走，快步疾走，唯有身体的疼痛，才能填补心口的溃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