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失望至极,扶额欲走,匆匆行至门口,却听闻乐声似《山鬼》,不免好奇,这一帮粗壮的男子怎地舞那女鬼,一扭头,就见一个如铁塔般的男子舒展身姿,步伐轻灵矫健,如行云如流水,更难得这鼓点之下的舞步,竟然似禹步又非禹步,几个凌空腾跃,落地稳健,连着竟有数十个急转,那昆仑奴的面具随之飞旋,幻化成几簇斑斓的色彩。r
阿九不免粲然一笑,早已失传的巫祭步法此生有幸得见,不负了今夜冒死前来,只是不知那面具下,又是一张怎样的脸……r
趁着殿内欢腾,阿九重披大氅,旋即就融进了夜色之中。r
这是府内紧临大街的一排厢房,原是仆役住处,此刻尽数而出,皆在宋管家手下听差,留着黑洞洞的几间屋子兀自寂寥,甚至连丁点儿鼓乐都传不到此处。r
阿九攥紧了披风,在一间落了锁了房前站定,窗没有杒死,半掩着发出沙哑的响动,像一只獠牙的兽,张着血腥的口。r
她不再犹豫,大开了窗户,一股石灰的味道扑面而来,想来沈茜死前便是被关在这一间了!屋内久未住人,一应器物皆不见,连床也就只剩光秃秃的几张床板。r
阿九双手撑上窗台,正欲跃入,突然之间,就只听得屋内扑簌簌的声响,一团黑影如鹞子似的飞出了另一侧的窗,惊得她一时忘了动作,屋里没有半点儿光源,她的双目难以视物,正想那黑影已逃去了大街,却忽闻房顶有人踏瓦疾走。r
三两步走到院中,果真就见屋脊上一个劲装男子的背影,不及思索,那五丈之外的男子竟然刹住了脚步,凌然一个回身,静静望向了阿九。r
一轮残月在刹那出离了云层,半片霜华泼洒于绣闼雕甍之上,层层楼阁竟如同被泼湿了一般,随水漾开,那男子的脸上竟似挂了笑,玩味的,居高临下的一个笑,衬着剑鞘上的云纹,竟如水波一般荡漾开来。r
弹指之间,又是那样远的距离,怎可能看得清,错觉,一定只是错觉!r
待回过神来,哪里还有男子的踪迹,阿九近乎停止的心开始突突地狂跳起来,又听有仆役嘈杂喊叫,糟了!想是那男人的响动招来的,慌忙之中,只得草草藏身墙根那半人高的柴扉之后。r
“明明听到有动静。”r
“输不起还是怎地,老子手气正好的时候,诓我们过来!”r
“切,那点儿钱爷还看不上,好好查查,真出了什么纰漏,仔细被老宋扒了皮。”r
“查查查,这不正查着吗!哪里有人!”r
“你,这三间,你去那边,还有你,那些犄角旮旯都仔细看看去。”r
……r
是巡府的家丁,阿九掩住了口鼻,生怕泄露丁点儿,可越是静谧,就是越是难捱,蜷身的姿势撕扯着伤口,疼得她直冒冷汗,紧咬着下唇,更防着自己就这样昏死过去。r
脚步声渐近,她甚至能感觉那垛柴也开始了颤栗,圆瞪双目屏息凝神,忽然,断断续续的呻吟飘了出来。r
阿九确信那不是自己的声音,虽然此刻她疼得也想大喊。r
那脚步突然改了方向,接着就是一阵踹门声。r
“喊什么,还没死呢!”r
又有人凑近。r
“真还没死?!大半夜的叫唤个什么劲,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再怎么叫,爷也提不起兴致。”r
“叫她活该,冲撞王妃可是开玩笑的,当场没被打死就算她命大了”r
“我看还不如死了算,活着也是受罪。”r
“呦呦,心疼啦?是想婆娘了吧,听说这一位都是备着给王爷睡的,那皮肤,那身段,啧啧……”r
“切,都被打成这样了,你还瞧得出什么身段啊,色迷了心窍,给头母猪你都上了!”r
几个人骂骂咧咧地走远,阿九惨白着一张脸,寻思片刻,再顾不上疼,忙探查着这间锁了人的小屋。r
门上挂了把沉甸甸的黄铜大锁,没有窗,只在那垛柴草旁的墙角开了个一尺来宽的气口,间有铁条拦着,不知囚了什么样的人。r
阿九壮着胆,寻了几片破瓦,从缸里舀了水,小心翼翼地从那气口中递了进去。r
水也只有一口的分量,阿九耐心等着,终于半柱香之后,有了悉索的动静。r
那人倒不是疑心,只是因伤势过重,连移动都太过艰难,匍匐在地上,急切地就喝下了,尤嫌不足,只得极力舔舐着那破瓦。阿九透过气口看见这幕,实在不忍,索性咬牙潜进仆役屋内,盗了桌上一只茶碗出来。r
两碗水下肚,就听得传来一个女子孱弱沙哑的声音:“谢谢。”r
阿九不由一愣。r
不,不可能,怎么会……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