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眯了眼，这男人的魁梧太过夺目，往往让人忽略了他的长相，平心而论，那眉那眼那管挺立的鼻，的确生得，很好。传闻乌真男女身量颀长，多貌美，世人果然诚不我欺。r
“厌奴的命是他给的……自幼，他就将厌奴送至夷骧，说来厌奴并不算影卫训养。”r
“乌真有鲛人，水居如鱼，貌美擅歌，织水为绡，坠泪成珠。”阿九突然站起，一错眼，便似飘至厌奴跟前。r
“不知道你的眼珠，会不会更值钱呢？”r
尖锐的指甲堪堪悬于双目之上，一分毫，似就能见血如注。r
他没有闭眼，平静如常。r
“乌真覆灭，大概就是因为这传说太美好……”他忽然抬起了头，温柔直视着冰冷的少女，漆黑的双瞳刹那间，变做碧蓝！晶莹剔透，如南海深处最纯粹的一抹润蓝，如万里碧空最辽阔的一洗澄明，漾开波纹，如梦似幻。r
“你……”r
“所谓乌真鲛人，不过眸色与汉人不同而已，挖出来，一样是血肉模糊的一团，不值钱的……”厌奴握住了阿九高悬的手又往前去的一点，“可阿九若真想要，我就会给。”r
半点儿没有玩笑的样子。r
阿九惊得慌忙甩开他的手，气恼地叫道：“谁要你的眼睛！”r
想想又觉得不行，忙在厌奴面前插着腰呵斥：“记住，你是我的人，全身上下统统都是我的！不准受伤，就算是我说的，你也不准伤到自己，”阿九气咻咻攀上他的双肩，低头盯住那双碧蓝的眼，狠狠说道，“最重要一条，不准死在我前头！”r
见厌奴一一允诺，这才心满意足，仰起头满面含春地笑着说：“若是我先死了，你也得殉葬！”r
她款款上了木樨楼，也不看身后跟着的铁塔般的男子，身子一如既往的倦怠，可是心里却仿佛有了一处羁绊。r
“厌奴，厌奴——”r
“阿九？”r
“厌奴——”阿九单手支颐坐在轩窗下，临着窗外的徐徐秋风，一遍又一遍唤着，然后，自己倒忍不住先笑了，“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r
阿九的身后，是片长久的静默，天光甚好，她半眯着眼，并不着急着追问，仿佛只是在湖心随意投一颗莲子，沉入潭底，待到来年，或许会长成一株莲，漫长的光阴里，自有她的漫不经心。r
“厌奴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他站在三步之外，没有太多的情绪，“生母多有怨愤。”r
“没有人命是不应该的。”阿九突然一晒，转头仰望着这个高大的男子，因为逆着光，所以并不看得出什么，“厌奴，今后我唤你昆仑可好？”r
她依然不需要他的回答，只是自顾自缓缓道：“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方八百里，高万仞，还有弱水之渊，《山海经》里说，山里头住着神仙，对了，那是西王母住的地方……”r
昆仑，那会是最后的归宿吗？如果真的有仙山，如果，像你我也能有归宿的话。r
曾经，有人对她说，没有名字的人，转世之后，是不再能回人间道的。r
彼时，她是个只知道抢不到吃的就会饿死的女娃，哪里听得懂什么六道轮回，她直愣愣地盯住他，以防这个男人抢走她手上仅有的那一点点馒头。r
后来，他给了她名字，还给她，他的姓。r
他笑着说，如果在奈何桥前听见有人唤她，一定记住要回头，那是他在叫她回去——她的名字是他给的，她的一生也就是他的了，哪怕是落入地府阴司，他也要唤她回去的。r
“你呢，你不会死吗？”很小的时候，她其实不怕他的。r
“我？”他大笑，对她说，“我不死，要是很老了，大概会去昆仑墟吧，那里住着许多的神仙呢。”r
……r
“昆仑，属下记住了——”r
阿九抽回了思绪，眯眼笑着说：“不是‘属下’，你是昆仑，我是阿九，昆仑永远是阿九的昆仑，所以，没有主仆，没有属下。”r
厌奴愣了愣，沉声作答：“我……知道了。”r
“阿九，你的房内有为何会有苦芜的香气？”隔了半晌，他忽然皱了眉，诧异问道。r
“苦芜？”阿九恍惚想起赤珠送的那盒子膏药似乎就叫这名个名字，那气味经久不散，只是闻多了，就不曾察觉，“怎么，这东西有蹊跷？”r
眉头仿佛又拧紧了几分，昆仑思索了片刻，这才慎之又慎地开口：“这东西原叫姑婆芋，山涧阴凉处随地可见，能长出绿色佛焰苞，开展成舟，形同观音座像，只是此花甚是阴毒，若误食轻则口麻颊肿，腹部灼痛，重则致死。”r
阿九慌神，也不知自己是否已经中了这毒。r
“数十年前，传闻有夷族圣女将这姑婆芋引至西北苦寒之地，竟被她以巫术繁育成功，花开之时，异香四动，百里可闻，由于四周除它之外，寸草不长，便被定名苦芜，医书上记载重新培植后的这苦芜，不仅无毒，对止痛生肌更有奇效。”昆仑顿了顿，便又说道，“多年前，我在夷骧荒漠中，见过苦芜花，这香味，不会错的。”r
阿九沉下心，重又将那盒膏药翻出，盒上无半点儿纹饰，只那机括，做成了云纹样式，用金边细细勾了一圈，虽极简，但那功夫甚是考究。r
昆仑接过手去翻看，又借着阿九的簪子挑出一点，拿水化开，仔细闻着，一时也不见有何异常。r
“阿九，药确实是那苦芜花做炼制，对你的伤势应是有好处的，只是……”r
“只是什么？”r
“苦芜极难栽培，且十有八九不能成花，这一盒膏药价值至少黄金百两，夷骧国主进贡大奕皇帝的一年也仅此这一盒的分量而已，”昆仑愁眉不展，似又想起了什么，“‘姑婆出，独鴞舞，鹦鸟能说，苦不苦？’夷骧的孩童，传唱过这样一首歌谣，说的是神话里有一种鸟儿以姑婆花为食，擅学人言，能说会道。”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