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鬼

也不知是不是承影的诚心起了作用，三五日下来，着实是一场秋雨一场寒，靖王殿下更是撇了一应外务，专心在木樨楼里住下，舞文弄墨，画眉贴钿，少不了的闺房之乐。r

坊间有传闻，一女生而妖，通巫蛊，以身血伺木精，媚其行，祸其主，是以盛宠不衰。更有说书人语，只听那叱啦啦一声响，王爷二话不说便撕了蟒服，只为烧袍取乐以博那妖孽一笑，更有酒池肉林，醉生梦死，一响贪欢好不快活。r

阿九一一应承，既已如此，她若不过得好些，岂不白担了这虚名？！r

现下她赖在床上只需轻轻唤一声，外间伺候的宝钏便立即闪身进屋，将养着，倒是惯出了一声小姐娘娘们的毛病。r

“水。”r

惜字如金，端正威仪。阿九恨不得作死自己了。r

“九姑娘，壶里头没有水了，奴婢去灌些热的来，再给您泡一壶菊花。”r

宝钏手捧了壶，小声嘀咕着下了楼去，“怎么就没了，明明……” r

阿九促狭，三两步并脚跳到窗边，望着月下丹桂，呆呆出神。无边无垠的夜色胶住了一般，紧压着磊在窗边，逼得几盏摇晃的灯烛，如同伶仃孤舟一般。这一方景色随四时更迭，经年如此，却似一年旧似一年。r

木遇风，簌簌而动，一团黑影无知无觉便隐在了暗处。r

是盼了许久的，微末的，教人可笑的那点儿慰藉，因为太稀少，她视若珍宝，于是她的一双手突然开始哆嗦，连带着嗓子发紧，竟说不出一句话来。r

“阿九听命，现下大清、沣水两河已近枯竭，年内河间府必有一场大旱，届时他会力荐靖王赈灾，河间府距塑州快马不过三日，这样的机会，靖王必不会放过！你的任务随行左右，探查塑州兵防异动！”r

那把男声，黯哑晦涩，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一字一句颇艰难。r

“阿九领命。”她朝着暗处稳稳一抱拳，“阿九有事禀报，十五日靖王右臂受剑伤，宽两寸余，深见骨，秘而不宣，府内上下皆瞒着。”r

“可是内宫刺客那晚？”r

“正是！”阿九顿了顿，犹豫着却还是开了口，“似有人故意为之，东宫遇刺同他应无关系，只是幕后之人要搅浑这潭水，那夜他若上奏，只怕已正中下怀……”r

“此话不当由你来说！”那人忙喝止了，只不缓不急地说，“今上昨夜咳中带血，恐这病是绝难根治了……一旦此消息走漏，只怕这群虎狼都要伺机而动了，”那人顿了顿，继而闷声道，“哼，你这屋里的丫鬟竟还有些身手，看来你还未得他信任。”r

阿九冷笑：“这样的人，怕是连自己都是不能完全相信的。”r

“此行事关重大，稍有差池，就是放虎归山！”风啸鬼泣的声音突然放缓，“他嘱你多加小心，中秋的节礼，不日你就会收到。”r

日与夜混沌成天际最黑暗的一团，她面向东方极目远眺，直至双眼刺痛，酸涩的泪，逼上眼眶，不，那不是泪，不过是累极而下的汗水罢了……戛然而止的声音，像是挑断了琴弦，尖利的指甲划擦过腐旧的琴身，空余钝痛。她极力在听，不愿错过任何字句，却似乎听不见一个字，那声音穿过空荡荡的胸腔，连带着她的心也跟着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r

“他……还好吗？”良久无声，阿九麻木了双腿，也不知是否还有人在。r

“你可知你逾矩了。”那把由如利爪擦过朽木的声音没有感情，也不会有感情，“还不谢恩吗？”r

“阿九知错——”她激灵灵一个颤抖，灼灼的目光随之黯淡了下去，也不再远眺，只盯着半旧的窗楞，幽幽念叨：“十一，我知道是你，就权当是让我安心吧……”r

沉默了许久，终于传来了一声：“他……很好。”r

很好……怎可能很好呢。r

古怪的音节从喉管中挤出，顺着这萧萧夜风，化成青烟消散无影踪，阿九甚至怀疑，这“很好”二字，不过自己臆想……现如今连靖王府都已风声鹤唳，又何况朝堂之上……获罪，抄家，圣意，流言，避祸他乡……阿九闭上眼，只见许多的事情纷至沓来，搅得她再难有片刻安宁，偏偏想起那张脸，又是那样孤冷的性子。r

“哎呀，九姑娘，您怎么就开了窗户，”宝钏沏了茶来，看见阿九立在窗边，忙取了外袍来披，“您的伤还没有好，这夜里的风寒凉，可别吹着了。”r

“不碍事，透透气总是要的，”阿九也不纠缠，突然就指着窗外说，“宝钏，你来看，那树荫里似不似藏了许多鬼？”r

宝钏被唬得慌了手脚，见阿九笑得狡黠，忙掩着胸口叫着：“九姑娘又作弄我，被你吓死了！”r

“鬼有什么好怕的，”阿九趁着宝钏惊魂未定地收拾着散了一地的衣物，偷偷绕到她身后，一把掐住她的肩，仿着那厉鬼的声音尖声道，“最可怕的是人！”r

宝钏不由惊叫，也顾不上主仆，只同阿九扭作一团，一阵笑闹。r

木樨楼里的小鬼，粉妆绿鬓，毫无心肠。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