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目光勾勒他浓黑的眉与硬挺的鼻梁，然后在心底默写他的名字，一个她此生都不得吐出口的名字。r
累极，却仍有一丝清明，撕扯着不让她就此睡去，仿佛一眼万年，再醒来时，便隔了日夜星辰，连身旁这触手可及的男人，也将化作粉末，随风而逝。r
一连数日，他仍旧困住府中饮酒做乐，她与赤珠依次跳着，也不拘什么舞，随性而起，他含笑看着，并不言语，而她总觉汗毛倒竖，仿佛那一道似水的目光，凝成冰刃，穿过了自己，透向那更深的远处。r
第八日，有伶俐的丫鬟传口谕，独独命她前去木樨楼。r
阿九未敢踟蹰，略作梳洗便随了去，只是讶异，木樨楼少有人至，怎得今日偏偏挑了此处。r
“赤珠姐姐可是去了？”她跟在丫鬟身后，一切都如一个新宠舞姬该有的样子。r
丫鬟甚是机警，也只是恭敬回了一句：“奴婢不知。”r
分花拂柳，木樨楼隐在一片浓荫之中，因一株丹桂而得名，府里的下人们说，那棵树的年岁，只怕比这靖王府还要老上许多，成了精怪，夜夜御风而行乘月而归，专拣闺阁女子的脂粉来吃，细看它开出的花，金黄中竟泛着血红，异香扑鼻，妖诡异常。r
阿九等在楼边，却不见通传的小黄门，一晃眼，连带路的丫鬟也不见了踪影，两层的楼阁便立在眼前，朱漆立柱，雕梁画栋，虽称不上华美，但还算精致，只是大约因着府里的传说，打扫院落的仆妇生了芥蒂，总不常来，于是积了薄薄一层枯叶，在阿九眼中，倒凭添了一番自然的韵致。r
抬步上了二楼，门窗全掩，却听得屋内有人侃侃而谈。阿九不知所以，不由放慢了脚步。r
“……太子此举，弃卒保车，我看手段也不过尔尔，终归断了他一条臂膀……”r
阿九惊惧，转身便要走，只是来时并不觉，此番再看这窄仄的楼梯，便觉凶险异常，一个错身，险些踉跄坐倒。r
待稳住心神，细想此中关节，更是惊出一身冷汗。r
若这府中有人甘冒大不韪，假传殿下旨意，诓她来此处，那必是对她动了杀机……但如若这便是他的本意？！r
既疑心至此又为何要将她收在身畔？！r
事到如今，也只得押了身家性命赌上一赌。不免冷笑，锦衣玉食又如何，竟连夜夜欢好的女子都不得信任，人生何意？！当真可怜生在帝王家。r
“很好——”r
阿九坐在台阶上，双手支着下巴正百无聊赖，听得动静不由扭头，就只见靖王殿下一人，原想跪，可路却被殿下堵死，一时只得以别扭的姿势傻傻看着。r
“很好，你还懂得在这里。”r
他站在台阶之上，今日难得穿了件写意纹荼白圆领长衫，外头披了宽袖白纱褙子，不似平日里的艳色。她侧身坐在他的脚下，死，是件极容易的事情，可她只是在想，眉宇间这样肆意的男子，方得那绯红黛蓝才压得住，这一身白，寻常人穿着是雅致，在他身上，倒是愈发轻狂了。r
“殿下既宣了奴婢来，奴婢不在此又能到哪里去？”r
“呵，那你可听到了。”r
“奴婢什么也没有听到，”她仰望着，他的睫毛在眼下留着一片阴影，不见喜怒，“说什么太子太傅的话，奴婢不敢听，就在这里候着了。”r
“太子太傅，你倒是懂得很。”r
“戏文里唱的，奴婢自然懂，”阿九冲着靖王狡黠一笑，“殿下难道忘了，奴婢倒是瞧过许多的戏文话本……只是那些始终是男人们的事，小女子又岂能真懂？！殿下您看——”r
阿九摊开了手边的帕子，竟是满满的一捧桂花，红艳艳散着浓香，齐齐整整，丝毫杂色也没有。r
“是桂花，”靖王看着，湘妃竹的扇子在手中轻摇，语气中倒是带了稀奇，“都是你摘的？”r
“只怕这院子里，除了奴婢，再没人敢沾惹它的，”阿九甜甜笑着，带了邀功讨赏的神气，“下人们说，这木樨成了精，是吃了胭脂才能开出这红花，躲都来不及，怎的还能有人来摘！奴婢原听师傅提过，有桂名堰虹，花香馥郁，花色橙红，想来就是它了，只是花期极短，不过七八日时间，奴婢看它开着正好，谢了倒是可惜，索性摘了给殿下做桂花糕，只是殿下让奴婢等得太久，临着回廊这一面的花只怕都给奴婢摘完了。”r
“坊间传闻有那采花贼子，依本王看，这贼头子竟是藏在本王府中了！”靖王大悦，拿那扇子轻敲着阿九的头，笑道，“亏得承影这些日子不在府中，若是让你们两个遇上了，本王这府里头的花只怕所剩无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