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留心看了亭子外诸人的反映，依旧言笑晏晏，支了玉茗引赤珠青九入座：“两位可是殿下的心头好，本妃怎能不替殿下照顾周全了。殿下久居那荒蛮之地，初回京城，对这些个略平头正脸的一时动了心思也是有的，只是本妃向来不主张贱婢抬妾的。”r
话越是逆耳，李孺人就越是不屑，心底冷笑着，这般气度胸襟，可真难为了殿下那样的一个人。r
见赤珠与青九皆是沉默，垂头惶恐瑟瑟然的样子，王妃甚是满意，尤其对青九，这模样儿，扔在人堆里决定翻不出来的，谅她得宠三五个月，殿下兴头一过，也是个掀不起风浪的：“可二位本妃看着心里着实喜欢，殿下既已指了你们住所，想必也存了抬举你们的心思，只管好生服侍，富贵荣华自是少不了的。”r
绿漪在亭外候着，秋日的日头仍是火辣辣，沁出的汗珠顺着脖颈滚入衣领，并不敢抬手去擦，片刻便湿了半身舞衣，她从余光里瞥见了赤珠同阿九拜谢王妃，共享宴席，直觉一股无明业火从脚底窜起，烧得人神智恍惚，凭什么贵贱不由人，凭什么阿九就能平步青云，凭什么她就该是奴婢的贱命，凭什么？！r
可阿九此刻并不好过，王妃这一番敲打，杀鸡儆猴，想必日后不仅这后院她待不得，就连云韶堂也再无立足之地了。r
片刻，王妃点了三支舞，又指明要赤珠领着众人上飘渺台，三支皆是健舞，赤珠一早未尽米水，阿九不由心下发苦。r
正寻思着法子帮帮赤珠，就听得淳姑姑向王妃告退去更衣，对上了阿九的目光，她倒也机警，忙借了由头跟着服侍姑姑，一并退下。r
数日不见，却是今非昔比，满腔的话竟不知该拣哪一句来说，堵得阿九难受。r
“可还记得那日我罚你时，你怎回的我？”淳姑姑冷冷地望着，也不等阿九回答，自顾自说着，“想必那时你就已打定了主意，难怪你甘愿受罚，是我有眼无珠，竟瞧不出你倒是个胸有丘壑的人物。”r
“姑姑……”阿九难堪，却无从辩解。r
“不必说了，你虽已忘记当初，可我却还记得，莫怪不念昔日教导之情，我莫芳淳与你从此陌路。”r
淳姑姑声色平静，可阿九更愿受罚，被姑姑打了掌心，被姑姑罚跪，被姑姑逼着连转百圈……是否从此，再无淳姑姑了？！r
“今时今日，阿九无颜再提其他，只请姑姑信阿九最后一次，”阿九直挺挺跪了，鹅卵石的小径硌得双膝疼痛难耐，两行泪便又落了下来，“阿九绝非贪图富贵之人，也从未对殿下动过一分一毫的心思，机缘巧合也罢，苦心孤诣也好，阿九指发誓，若心不正，则一生颠沛不得善终！”r
“时至今日，你还当我阻你是为着靖王妃的缘故。”莫芳淳叹了口气，看过了太多的风雨，未想到了日暮西山的年岁，依然无法改变命运，“她母亲虽与我交情匪浅，我也尽力照顾她的一切，她那娇纵的性子我又岂能不知？！这些年，她渐渐也是不听我的了，只要萧家在这朝堂一日，想必王爷自是不会亏待了她，我总算没有辜负她亡母嘱托，也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唉，不说这些个了，我不过要告诉你，王妃种种，并不是我阻你进府的缘由。”r
阿九拭了泪，安静地看着满鬓白霜姑姑，心底酸涩。r
“小心赤珠……”莫芳淳并未再多言，扶起了阿九，只趁机在她耳边沉声，“往后的日子还长，靖王府你怕是待不了多久了，好自为之吧。”r
阿九惊惧，欲细问，却见淳姑姑已拂袖，含泪却也还是一句：“日后不论你飞黄腾达或是落草为寇，都与我莫芳淳无关了。”r
她只得对着姑姑的背影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姑姑教诲，阿九不敢忘，不自贱，不轻狂，不生邪。”r
阿九心碎，却不得不收拾了再入席，一曲终了，远远便见了众舞姬纷纷退了，有人朝这凉亭望了几眼，一时错了脚步，勾带得前后挤做一团，阿九凝神看着，竟然是青谷！所幸王妃兴致缺缺，并未在意这退场的片刻慌乱。只是阿九的心旋即跟着凉了半截，青谷必定是在寻自己……r
姐姐可要记得青谷。r
她偏过头去，眺目亭外飒飒秋风，都道物是人非，却不知人是旧颜，而这一方景色却已改了春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