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泯然于众姬妾中,虽然偶尔轻狂,偶尔妄为,却一样懂得曲意逢迎,一样懂得曲眉折腰,但是终究有一处是不一样的。r
青九,她没有心。r
他留她在身边,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同承影所说的那样,只为了防备吗?r
也许还有那么点的不同。r
因为她在俯首帖耳时的敷衍,因为她在说“奴婢不敢”时的应付,因为她其实做得循规蹈矩,分毫不差,因为她自始至终不过是在人云亦云,可是,正是这样一丝不苟中泄露的淡漠,让他疑心也奇异,究竟是她刻意的心机手段,还是,她自己也没有办法收敛的深入骨髓的秉性。r
“嘶——”阿九的头皮猛然一紧,疼得眼眶都泛起了泪油。r
那篦子被蹦断了一齿,连带着扯下了两根头发。慌得宝钏跪了下来。r
“没事,继续帮我梳头吧。”阿九愣了愣神,又将手中的金簪递给了宝钏。r
“让承影去取的,可就是这一只?真美……”r
“美吗?也许吧,只是看着金灿灿,不过是外头鎏了一层金,这里面,黄铜做的,硬,很硬的呢。”阿九突然就笑了,“呵,竟是我记错,原收在了妆匣最底层,害的他空跑一趟。”r
宝簪在外间通传,颤颤地说是王妃请她过去一叙。阿九放下篦子,冲镜子里的自己甜甜一笑:“阮祈珏,你要再不回来,我阿九这条命只怕是留不到给你了。”r
木樨楼本就在王府东北角,过了冷清清几道门,还得绕过大半个照影池,阿九的披风徐徐扫过了楼前玉阶,扫过了重重门槛,扫过了凋花与枯叶,明明就是月华浓浓的夜,可宝簪却觉得怕,三两步跟上阿九,贴得更紧了。r
黑愈黑,白愈白。黑的是那墨色的披风翻卷在她的腿边,一错眼,仿佛魑魅魍魉,白的是那清泠泠的月光泼洒在兽脊上,在瓦当上,在檐角的铜铃上,似霜似露。r
阿九的步伐并不快,可宝簪错觉下一刻她就要走飞,踏上这满地霜华,随鬼魅逐月而去。宝簪盯着阿九脚下那一团淡色的影子,模糊而飘渺,一股寒气禁不住从脚底升起,是鬼吗?也许吧——傍晚时分,她只说,梳妆吧,一会儿王妃就要来请的。r
长乐宫里的灯烛她总嫌不明,让她们撤了灯罩,明晃晃又觉得刺眼,一笼上,满室昏黄,照得人不人,鬼不鬼。她突然就念起相府的盏盏红烛,怀念在亮堂堂的灯下,那个还未出嫁的相府千金,怀念有人远远唤她一声“蓉儿”,而不是永远带着战栗的“王妃”。r
自幼跟着的嬷嬷早早睡下了,她知道,她这样做,嬷嬷并不赞同,可又有什么办法,她不是从前那个言听计从的女孩,这里,也不是相府,端正平和恭良持重那一套,有什么用?!r
“娘娘,青九带到,正在门外候着。”r
她回过神,眼前那雕鸾的十二连枝灯变成了靖王府千篇一律的鎏金烛台,又见堂下跪着瑟瑟的秦嬷嬷,不免自嘲,头未白,倒先念起旧来了。于是又让丫头们细细整了头面,这才缓缓宣青九。r
也不见得是个多特别的女子。r
眉眼略淡,总难让人记住的。r
可偏就这样的女子,靖王的新宠,很好,很好。r
她坐在软榻上,冷眼看着那个跪在暗处的女人,觉得愤怒,觉得脏,她的指甲****雕花的扶手中,那镂空的纹路绞动着她的指尖,可唯有这点疼痛,才能遏制此刻作呕的欲望。r
“你是青九,”听起来威严而克制,这一套当家主母的风范似乎已经深入骨髓了,她冷笑,只恨不能换一副皮囊,“近日王爷倒是疼你。”r
堂下的女人忙敛了裙裾,把身子埋得更低了,是在害怕吧。r
“别以为仗着王爷恩宠,就无法无天了!”r
她陡然扫落了手边那一支碍眼的烛台,未干的红泪溅了四处,一屋的女婢吓得全噤了声,慌忙又跪了一地,只有那烛台滴溜溜滚去了老远,摇曳的光在震荡了两下之后,终于熄灭,化作一缕青烟,袅袅地升腾。r
“奴婢没有。”r
“哼,没有?!”她突然没了耐心,这样的贱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是种折磨,罪?何罪之有?又有谁真觉得这是罪!r
“秦嬷嬷,这本就是你的人,你说,该如何罚。”r
“禀娘娘,狐媚惑主者,杖毙!”r
阿九的身形晃了晃,并未多言,不是不怕,也不是不恨,只是被这堂上的烛火一晃,蓦然就想起了许多未完之事,觉得遗憾,总想再见一见那个人,也想有朝一日,能看到他的寝殿之上,会端坐着怎样一个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