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姑娘，她们管她叫“青谷”。r
同是青九的青，那大约会是稻谷的谷。r
他踏进云韶堂院落的那一刻，就听到腰间的剑在低吟，有血的腥味和心脏的搏动。r
那女子如一杆折腰的草，跪倒在柴房之中，长发掩住了脸面，只有那浅碧色的长裙上，点点血迹，却如铁锈一般。r
粗使的仆妇并不防人，就这样大开着房门，那样脆弱的生命，竟连困兽都不如，大概只能算一只折翼的囚鸟。r
承影立在门口，他甚至不知在等待什么，许是那裙的颜色，染上了血迹，分外妖异，他见过许多血也流过许多血，所以他像他们一样都爱玄色衣裳，所以他也像他们一样渐渐忘记了血的颜色，原来它干涸在少女的衣襟之上，竟如一副水墨山河图。r
“来……来者何人？”有杂役终于瞧见了他，也瞧见了他掌中的长剑，他听得出那声音里的外强中干，觉得脏，连带这一干臃肿的老妪，他甚至觉得让他的剑饮这样的血，会是种亵渎。r
玉荞认出了他，满是讶异，目光在他的身侧逡巡，他知道她只是在找殿下。r
“玉荞姑娘，我来寻一枚九姑娘的金簪。”r
他只冷冷看了她一眼，仍旧将目光放在那个将死的女子身上。r
玉荞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她接管云韶堂不多日，半晌才记起原来“九姑娘”指的就是先前的青九，她在心底冷冷嗤笑着，却无法对这个男人发泄，他一身武艺，他佩长剑，他如堂上金吾，凶神恶煞。r
“我这就命人去找。”r
滴漏中的空洞似乎被堵住，时光胶着在柴房前的方寸之间，只有他依然看着那女子，岿然不动。r
许久，下人陆续在玉荞的耳边低语，她不得不面有难色，几次三番欲对他开口，终还是命人搀起了青谷。r
“阿九的东西向来都是你收着，快说，放在哪里了！”r
他头一次痛恨血腥，苦难，还有一切的暴力。他在殿下身边厮杀，砍过人命无数，他在流民中穿行，见过饿殍无数，却忍受不了前一刻还是那样鲜活的生命，那张梨花带雨的脸，那双泪水盈盈的眼，却在眼前成了这幅模样。r
“谁允你们动用私刑！”他的手按在了剑柄之上，他的脑子已在盘算斩杀所有人最快的剑道，“说，是谁！”r
他并不想听任何的解释，他只是在一片沉寂里，抱起了那女子，可又能往哪里去呢？他不过殿下身边的小小侍从，殿下会同意他这样做吗，应该会的吧，这世上再没有比殿下更好心肠的人了……r
“阿九待她……并不好的。”承影在摇曳的烛火中清明，他极力想要对殿下辩驳些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r
“呵，是吗？”祈珏看着承影年少的面庞仍然稚气，不禁讪讪然道，“若不是阿九，你又怎会救下青谷，跟了我这么久，只一件事：这世上从来没有巧合，你竟总是忘记。”r
“殿下，您是说——”承影恍惚，挠着脑袋不愿相信，“不可能，她怎知我就会救青谷，若是当时我一个狠心，或者我根本没有瞧见，那么，那么……”r
“不会有或者，所以你才会被她算计。”祈珏笑得风轻云淡，“你这样大张旗鼓，只怕府里上下都以为是受了我的意，就连王妃，轻易也不敢再动那丫头的。”r
“殿下……”承影着急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即恨阿九奸猾，恨自己着了阿九的道，带累了殿下，可是在没有察觉的内心深处，仍有一丝的庆幸，幸好赶上了……如果他知道真相，他还会这样做吗？也许……会的。他并不后悔，但是尽管如此，他依然怨恨，这样复杂的怨恨化作更深刻的歉疚，令他在这个人面前，长跪不起。r
“既然是她这么看中的人，我自然是要……”祈珏顿了顿，见承影紧张的神色，不免笑道，“眼下看来，不过是云韶堂里同她处得来的小姐妹罢了，留着倒是有些用处，就由你好生看管着吧。”r
“殿下——”承影沉默了半晌，犹豫着开了口，“为何殿下不再追查行刺之人？若说刺杀太子的贼子与咱无怨无仇，未免太巧合了，莫说九姑娘，就是承影也不信宗人府办的案子！”r
“哼，没关联就对了，”祈珏冷笑道，“多少双眼睛在暗处恨不得查出点关联，本王偏不遂了他们的意，而且就算是查清了又能如何？你防不了，也改变不了——这可是你那个九姑娘教的。”r
祈珏看着桌台上的那卷书，因翻得多了，书页卷了角，这是他临行前从阿九的床头顺走的，终于等来了小狐仙的结局，那淫乱的秀才赴京赶考，得狐仙相助高中状元，休了下堂妻，又娶了相爷掌珠，洞房花烛夜，新娘一口吞了他的心，相府化成山野破庙，相爷不过千年老龟，新妻还道旧识，不是那小狐仙又是谁？！状元种种不过狐仙织的黄粱一梦，真实的，唯有妻儿而已。小狐仙占了秀才的肉身，许了原配良田银钱，独自一人又飘渺山野间，等下一个“有缘人”。r
小狐仙对秀才说：“你有没有心，都是一样的，倒不如把心给我吧。”r
阿九的心，又是被谁给吞了呢？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