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早就知道了，对吗？”随着房门的一开一合，如豆的烛火在刹那明亮了之后，最终熄灭了大半，归燕阁里的泛黄的光被窗外渗进的灰白所取代，阿九的怀中仍然枕着赤珠渐渐冷去的躯体，她不必抬眼，也知晓来者何人，只动了动腿，却如同万蚁噬骨一般。r
“你就是这样跟本王说话的吗？”r
阮祈珏的步履极轻，只听闻上好的绣缎摩挲的声响，衬得他的话，不怒自威。r
“奴婢知错。”她逆着光，只有黑暗的一个轮廓，披散的发顺着弯曲的脖颈，垂成一个美好的弧度，却藏着无尽的凛冽寒意，“殿下要我来此，不就是为了以儆效尤嘛，呵，阿九惜命，不会做下一个赤珠的……”r
“是嘛？!”他冷冷一晒，不置可否，只撩了袍裾端端正正坐在了正厅之上，“她可有说什么？”r
阿九深深吸了一气，抬头望向那个亦是彻夜未眠的男人：“她让我告诉你，‘让他死心吧，找不到的，他永远找不到的……’对，就只是这句，趁我还没有忘记。”r
归燕阁在沉默里缓缓明亮了起来，金黄色的光大在东边的窗楞上，有雀鸟，轻快鸣叫。r
“看来，夕颜倒是便宜她了，军中对付奸细的手段早该让她尝一尝的，是本王的疏忽了，人其实很贱，在这样的关头，死是最容易的，人们往往不怕死，只怕活。”r
空泠泠的声并不响亮，却能让浑身筋骨涩涩生疼。r
“殿下英明，”她抬眉一笑，“只是奴婢尚有一事不明，还望殿下指点……”r
“哼，你想问什么？！”他知她从来硬骨，轻易不肯服软，却还是阴鸷地冷哼了一声，“你不就是想问本王究竟何时查明她的身份嘛，那好，本王告诉你，八月十五本王回府那日起，本王就已经疑心了！只怪她自作聪明，她的苦芜之气，琅鸟闻得到，难道本王就不会察觉？！之所以留她到现在，不过是为了引出幕后那个人，只可惜，她行事倒是谨慎。”r
阿九颓然坐在地上，垂头的姿势让眼眶蓄不了泪水，轻易就泄露了心事：“为什么不早一点，哪怕一点点，黛黛就不会死，沈茜，就不会死！”r
“哼，妇人之仁！”低沉而阴郁，他冰凉如一只蛰伏的蛇，“沈茜无意中逮了那只鸟，也是立了功的，可她若不死，势必让赤珠愈加防备……本王会好好补偿沈家人的……”r
“补偿？！你就这样补偿？黛黛惨死，沈家一双女儿先后而亡，这就是你的补偿……”r
“你！”他怒目而视，攥在手中的白瓷盏似就要砸下，只是片刻，他惶惶然闭了眼，只不肯再看阿九，“蓉儿，她下手……不知轻重了些，是本王失察……可是阿九！那火，是从屋里烧起来的，你可知道……”r
她睁大了惊恐的眼，不敢置信，不可能，黛黛怎么可能？！r
“是的，阮宋连夜查了几趟，的的确确是从屋里烧起的，外头的铜锁仍旧是锁着的……”r
“就算是黛黛轻生，可哪里来的引火之物？！”r
“私相授受，亦或者随身就带着火折子……想死，总归是有办法的。这件事，本王不会再继续深究的，阿九，你也莫再问了……”r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有些情愫悄然滋长，缠绕着两个人揪心地疼。r
他经不住那双带了悲悯的眼长久地注视，想起了沈茜的手，多少次穿过自己的发间，那个七岁的女孩被带到他的跟前，从尘土里抬起头，怯怯地唤一声“殿下”，然后，因为自己，她的生命，就永远定格在了十七岁。r
她疑心自己听错了，他是在乞求自己不要再问了，不是命令，是的，是乞求。r
就像年幼时，她摔碎了他最爱的一方砚台，百年的古物，一个不经意，就毁在了她手中。r
她不怕他责罚，却只是心疼，难过得要命。他一个眼神看过来，什么话都还没有出口，她的眼泪就要掉下来，可嘴里却还是气咻咻：“不要说了！”r
求你什么都不要说，我的心里已经够难过了。r
不是不肯认错，是因为即便是认错，也回不到当初了……那么求一个原谅，又有什么意义？！r
“我姓阮，这是没有办法的事……”r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理解他那天这一句话，可是，因为懂得，就能够慈悲了吗？她不知道……他和萧乐容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可以，她宁选择不要听见，不要看见，不要懂得，那么，她是否就能单纯地憎恨着，比较容易满足而快乐。r
他欲言又止，终于只是背着手出了归燕阁，开门的那一刹，却仿佛被清晨冷冽做耀眼的光所刺伤，禁不住踉跄了步履。r
“我会将她厚葬的，她毕竟还是靖王府的彤夫人。”r
那一只脚已迈过了门槛，却还是低低地说了，“河间府遇旱，父皇命太子主持雩祭，除了太常寺的祈雨，各王府也会出舞姬献舞，大有比斗之意，你的伤若好，就筹备着，总不要丢了靖王府的名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