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簇穿透肩胛,贯胸而出。r
头顶天幕,只有残阳如血,萧萧风起,连草木都似悲鸣。r
阿九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赶往谷底幽涧,没有水囊,她只得卷了大氅浸湿,再一点一点拧出,可怜那溪水,也只得薄薄一层,伏在乱石之上,兴许天明后的那点日头,就能将它蒸腾干净。r
如果,他们还能看见天明。r
“阿珏,你再喝点水,别睡了……”r
“不能再等,趁天黑,今晚必须出去!”祈珏强撑起身子,汗如雨下,“阿九,为我拔箭。”r
两天一夜,他们困在此处已耗尽心力,唯一能果腹的那酸涩浆果,所剩无几,而祈珏的伤,也是不能再拖了!阿九知道,这些她全都知道。r
然而,走?!又谈何容易,那些人怎可能轻易就这样放过他们,出山的路,大概已全都被封死。阿九闭上眼,那日黄昏里的厮杀如同幻影,侵蚀她的脑海,杀不完的敌人一波一波涌上来,她分明看见血水四溅的修罗场,昆仑伤了腿,只得单膝跪地,刀换过一把又一把,砍杀声里,他用无数的残肢为他们堆叠出一条渺茫的生路——这是昆仑留给阿九最后的画面。r
影卫十二营,没有姓名,没有面目,活着,只有任务。r
可那是她的昆仑,不会的,不会就这样死掉。r
“别慌,我们一定会活着走出去的!”祈珏揉了揉阿九紧皱的眉心,实不忍心见她益见消瘦的一张脸,“我们会活着的,动手吧!”r
箭尾已被折断,只那箭头尚在左肩下寸许,甚是凶险的位置,阿九不敢想象,若是再往下几分……大概,她也是会一同死去的吧。r
银质的小刀剜下去,似能感受腐肉被分离时喷溅出的温热的气息,饮过血的银刀,反倒就不抖了,她的手又稳又狠,屏息静气,全神贯注,就像不过是对着一件死物,全然没有多余的情感,凛然的寒意,令祈珏也觉得陌生。r
其实阿九与昆仑是很像的。他不禁想起昆仑杀人的样子,是连愤怒都没有的。昆仑有功夫,他一早就知道,只是算不出他竟会是这样的高手,人都道刀法行云如水,其实不然,杀人的时候,并不需要太过华丽的动作,要的是心如止水招招毙命,而昆仑,正是这样没有情绪的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件上好的兵器。r
剧烈的疼痛剥夺所有思考的能力,他唯一能抓住的,只有那张倔强而漠然的面孔,究竟会是怎样的女人……r
阿九用撕下的衣襟包扎好了伤处,血,总算是止住了。可她知道,这样的身体,是再经不住山里的寒夜的,唯一的生路,只能是走!r
“阿珏,快醒醒,我带你出去——”r
祈珏在呻吟中渐渐清醒,阿九已经收拾好了他们所有的财物,一件大氅,几枚浆果,还有一把顶好看的银刀。她似不见前路凶险,仍旧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像是即将要开始的是一场奇妙旅行。r
“你其实可以自己走的……”他摇晃着起身,腐败的伤口让他的体温居高不下,“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人也许都会死。”r
“我不识方向,一个人走夜路,太危险!”阿九也不理他,自顾搀着他的手,强拽着往前挪动。r
“你或许可以先找到承影他们再来救我的……”r
“别再废话了,”阿九断然剪了他的话,那场死战,她虽不断欺瞒着自己,他们会活下来,活得好好的,可是,所有的理智都在告诉她,凶多吉少……她更不愿对祈珏坦言,只得怒容满面,“留着力气走你的路,一个大男人流两滴血就比娘们还磨叽,你可知道我每个月流的血比你可多多了!一流还是七天!”r
祈珏好容易撑起的身子差点没被这句话给劈得又趴下了。r
“你这个女人,说话就不能……”r
“不能!从现在起,只有我说你听的份儿。”r
没有月光,形销骨立的树如憧憧人影,隐没在周身,伺机而动。她弓着腰背,承托在祈珏身下,娇小得几乎要被压垮,她的心脏剧烈跳动,似要飞出胸膛,因为连路也没有的山林,因为健硕却孱弱的男人,因为怕。r
山底深涧反射微茫的一点光,像落满了霜,他们沿着这唯一的光亮蹒跚而行,然而,这点儿希望,也终于还是干涸在了一片乱石滩上,没用了,没有流动的溪水,没有生路。r
“阿九,我走不动了……”r
她膝头一软,跪在了乱石之上,双掌透过钻心的疼痛,也不管有没将他摔坏,只恨不能狠狠将他打醒。r
“不许再说丧气的话!”她一咬牙,忍痛又站起,“就这样死了,我会不甘心的。”r
“呵,你走吧,我想……歇一歇……”r
“别睡!”她拢起他的发,细细查看了伤口,果然,又渗出了血,“你别睡,想想你的阿玹,或者……你的母妃。”r
他是个刚强而倔强的男人,于是他的软弱成了一种固执,他的伤心无从安慰。r
不会有光,她脸上凄迷的笑,他再看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