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头

“白栀——她是个，很特别的女人。”r

灰暗的双眸里突然射出凌人的杀气，祈珏用未受伤的手狠狠攥住了阿九的肩：“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母妃的闺名，你还知道什么！”r

“我知道的，很多——”阿九仿佛忘记肩上所承的力道，不依不饶地说了下去，“那可是前朝的旧事了，太常寺少卿白修夏的掌珠白栀，传闻她的舞姿堪称飞燕无双，只是白少卿不愿她抛头露面，从来养在深闺，当今圣上那时还是太子，年少轻狂，偏要一睹佳人风姿，后来，真就给他见着了，也终于懂得什么是一笑倾人城，一舞倾人国……”r

祈珏的似要将阿九的肩胛生生捏碎，眼底燃烧的怒火是因为亵渎母妃的不可饶恕。r

“想知道你外公白修夏那么清高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把女儿嫁给太子吗？想知道白栀为什么会死吗？”阿九狠狠抖落了祈珏的手，凌厉起身离去，“你不是也想知道我的身份吗，那就好好活着，在这里等我，等我把你带出这山，你若还有命听，我就告诉你答案。”r

漫天星斗的光华细碎落了一地，祈珏永远不会知道阿九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向他诉说那些蒙了尘的隐秘，她奋力在黑暗中穿行，用枝桠划开的伤口来替代眼中的泪水，用绝望去消耗最后的可能，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不想让他知道，她没有一点儿办法能将他带出去的……r

寒意深入骨髓，她伏在树干上喘息，眼泪在停步的那一刻已经悄然滑落。在鸟兽四动的暗夜里，她无力跪倒，埋首在尘土中啜泣：“你要怪，就怪阿九，不要迁怒于他……保佑他活下去，阿九会回去的，就算是死，阿九的魂也会回去你的身边。”r

尘埃的气息萦绕周身，她想起也是这样的夜晚，是他将自己从尘埃中捞起，于是这世间，才有了阿九……或许这就是对她背叛的惩罚，她的自欺欺人，她的欲盖弥彰，她的痴心妄想，阮祈珏，是她妄动了贪念，才会遭此劫难。r

幻象里，是他漠然的双眼，穿透了她的心，鲜血淋漓。r

似有犬吠一声声由远及近，在阿九近乎昏厥的那一刻，她听见了清晰的犬吠。r

是的，家犬。r

她顾不上衣衫褴褛，手脚并用爬过了这个山坳，一堵用枝条弯成的篱笆墙就出现在了眼前。r

赌上了性命，只博一博，这户人家并未遭那伙歹徒的收买，一线生机。r

砍樵为生的老夫妇看上去诚恳而善良，阿九泪眼迷蒙，坦言她的夫君还在病中，可否收留一晚。r

两个老人忙不迭在柴房中收拾出一张能睡人的铺盖，不善言辞的他们见阿九的样子，反反复复只有那么一句，“这孩子，怪可怜的。”r

因为这一点烛光的温暖，冻结在她周身的水汽统统化作了泪水，从眼眶中滚滚而落，可虽是如此，她仍不肯老汉同去接祈珏，而是选择在屋外守了半个多时辰，不见二人去报信，这才肯反身寻祈珏去。r

干燥的稻草堆上只有薄薄一层棉絮，勉强可以算作被铺了。r

二老未想到祈珏竟然受了这样重的伤，一时也没了主意，伤势严重，又拖了些时日，再加受了寒气，已经不是山里的草药能够医治了。而最近的镇子离这里有足足半天的脚程，若是请大夫一来一回非得一整天不可，就祈珏现在的身子，只怕熬过今晚都算是要念佛了。r

“婆婆，我叫阿九，他是我的相公……”阿九扶着祈珏躺下，不忍二老担忧，只艰难一笑，安慰道，“算命的说，我相公是个有福之人，他不会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了，一定不会。”r

“唉，看你夫妻二人年纪轻轻，感情倒是深呢，”老妪直抹了眼角，拉着老汉的衣角退了出去，“山里苦寒，家里只有一些粟米，我给你们做点热乎的粥，多少喝一些吧。”r

阿九仔细揩净了祈珏的身子，片刻的安宁让绷紧的神经骤然断裂，她抵上他的额角，不敢放声大哭，只能小声饮泣，似要从他滚烫的身体里汲取一点儿勇气。r

祈珏此刻已经认不出人了，只牢牢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半分。梦呓里，有他的母妃和他的弟弟。阿九不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梦境，会让他如此焦虑，如此狂乱。r

“阿珏，我会让你平安的，相信我。”她止了泪水，抚平他禁皱的眉头。r

她自怀中取出了一枚凤簪，这是她仅有的一件首饰，虽然是黄铜所制，可也鎏了层金，在这四壁徒然的草屋之中，竟有那么点儿金碧辉煌的意思了。r

阿九看着不禁失笑，那如血的凤眼冷冷看着自己，像是活物一般。凤簪只有三尾，她摆弄了片刻，便从凤尾中，取出了数枚银针。r

“阿珏，我很傻，对不对。”r

她惨然一笑，将那点如豆的灯火移到近处，缓缓解开了祈珏的衣物。r

只下了攒竹、坎宫两穴，阿九的手突然止不住颤抖起来，一头冷汗冒出，小腹似有千百猫爪挠抓，奇痛难忍，腰腿更是使不出半点儿气力，她忙丢了银针，俯倒在草垛旁死命干呕，又恐惊了阿珏，只得掩了口鼻，踉跄出了草屋。r

胃里再没有可吐之物，连胆汁混着酸水都已吐净，到了最后，竟咳出了血。r

是相思！r

她一算时日，左右也是葵水将至了，正是相思毒发之时。r

依萧乐蓉之言，相思并不夺命，只会让人成瘾，阿九原打定了主意，只要熬过毒发的苦痛，戒掉此毒并非不可能，然而，千算万算只算漏了竟然在这个紧要关头毒发。r

她若是就此昏厥，那么阿珏……不，不可以。r

白瓷的小盒被攥在手心，就像是萧乐蓉对她无尽的嘲讽，她一仰头，那颗相思便滑落腹中，两行泪也随之滴落。r

大概，这便是宿命吧，她阿九此生终难逃过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