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见到了他？”昆仑站在身侧，回府已多日，阿九却对雩祭之事只字不提，他按捺不住还是问了。r
“嗯，算是见了……”阿九放下受伤的那只脚，轻轻着地试了试，并无大碍，“呵，见了又能怎样呢？！”r
她的眼前蓦地又浮现阮祈珏的眉眼，凶神恶煞一般，护住她的周身，她处心积虑只为了要见那人一面，可是谁又能猜中这故事的结尾？！r
一个女人，需要有多少的恩情，才能抵挡经年累月的两不相见？！r
阿九，终归只是一个寻常女人罢了。r
见阿九着急就要走，昆仑便伸手将她拦下：“当心，还是多歇几日稳妥些。”r
“唉，不是病就是伤，这日子，我受够了！”阿九没来由又是一阵不痛快，“那人，你可有线索了？”r
“没有……”昆仑定了定神，沉声道，“夷骧的使团中并无这号人物，听你的描述，他的武功不弱，对大奕皇室了解得也颇多，能将赤珠安插到靖王身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r
“赤珠并不为取祈珏的性命而来，”阿九皱眉，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看样子，只怕这大奕与夷骧两国修好的日子快要到头了……若是与戎卢剑拔弩张的这当口，夷骧再横插一脚……”r
“在没有弄清他的来历之前，这些都不过是猜测罢了，事情未必真就能走到这一步。”r
“但愿吧，是我杞人忧天了。”阿九闭了眼，强将那人的眉目从脑海中挥散，“木楼坍塌一事，可有了论断？”r
“圣上大怒，却并未动用御林军，只命了京兆尹去查，结果也没有查出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现下京城里流言四起，说是……”昆仑看了一眼阿九，咬咬牙，只得简要地说下去，“说是明月当空，白虹贯日，天有异象，改朝换代。”r
“什么！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竟是怎么传起来的！”阿九震惊，拂袖而起，“明月当空，好一个明月当空……哼，若是那人的功夫，要想做到查不出人为的痕迹，想必也是轻而易举之事……那太子呢？圣上……”r
“太子因雩祭不利，被禁足在了清心殿。”r
“八月里，就因坊间有传言大奕立国便是在同样的苦夏之际，就有人撺掇着是要太子继位，圣上大怒，彻查之后牵扯出了詹仁诚谋逆的案子，眼下这可是泼天的罪，圣上难道就只是禁了太子的足？！”r
昆仑亦知事情并不简单，但身在靖王府里的二人，对朝堂上的种种，又能有什么办法？r
“终究是圣意难测……”他低头，看着阿九头顶的两个发漩，轻声道，“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你莫急。”r
“靖王殿下呢？”r
“这几日，他一早便进宫请安，可似乎圣上并未肯接见……这个时辰，估摸也快要回府了。”r
然而这一日，靖王殿下并没有在依时从内宫走出，只苦了宋管家翘首盼在大门处，心急如焚。r
而他并不知道，真正的担忧，是在靖王回府的那一刻才会开始。r
被胶着的更漏似乎再停留在了最深重的午夜里，再也盼不到来日灰蒙蒙的一丝光亮。r
三壶最烈的酒被送到暖阁前，只是端着酒的那双手，抖得不像话。r
宋管家恨不能一脚将那没出息的小黄门踹翻在地，可就听得房内阴沉的催促之声，只得一把接过了酒，回头望一眼亦是无计可施干着急的承影，重重叹了一气，硬着头皮亲自送了进去。r
忘忧是她生前，喝得最后一口酒。r
嗜酒如命的她，最终能够饱醉而亡，大概是能够死得瞑目了。r
所以他此生最恨一个酒字。r
酒一入喉，醇香四溢，连带着从嗓子到胃，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左胸的那个位置，也开始空落落地疼。r
忘忧，的确是好酒。r
只可惜，临死前，她大概已辨不出好坏了，只要能让她一醉方休，什么酒都可以……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清冷的大殿里，少有人烟，宫人们能在记起时，送来一点残羹冷炙，他们就要感恩戴德了，哪里还会有酒，她的那些首饰也早已偷偷送出宫去变卖干净了，想必若是这廊上描金的彩绘能抠下，只怕她也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再早一些年，她还会在清醒的时候，做一点女红，为他们换一口热食，只是到后来，酒已经彻底毁掉了她的身子，拈不起针线了，她开始愈加惧怕看见他们，摔尽手边一切能摔的东西，要他们滚得远远的。r
因为酗酒，所以觉得亏欠，因为觉得亏欠，所以变本加厉地酗酒。r
他大概懂了，那时，她眼中深不见底的痛恨，大概懂了，她为何就那样得嗜酒，直到此刻，他的心里，才真真原谅了他的母亲，虽然，他从来没有责怪过她。r
黑暗中，他蜷缩在墙角，冻得瑟瑟发抖，怀中只有一壶忘忧，他紧紧揽着，仿佛，那是唯一的热源。r
没有人会知道，龙血凤髓的皇四子阮祈珏，孤寒至此。r
他动了动，似要将自己缩得更紧一些，朦胧中，他突然开始担心，阿玹还只是那么小，一定更害怕吧。r
那是母妃寝殿里一只四开门的香樟木衣柜，他与阿玹就藏身在那里头，每每母妃醉后要打他们的时候，这里就是最安全的所在，只是那天，藏着藏着，他们头抵着头便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有窸窣的脚步声鱼贯而入，大殿里，已许久没有来过这样多的人了。r
他擦了擦惺忪的睡眼，从衣柜的缝隙里看出去，虽然并不真切，但是依稀可辨其中有个美丽的宫装女子，高梳着的发髻上，那颗合浦珠，竟比阿玹的眼睛还要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