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顺流而下,船速颇快,傍晚时分,便到了邻县东南角上的一个集镇,老段泊了船,就打算在此歇一宿。r
老段的闺女小渔忙不迭开始生火做饭,阿九因要避着那碍眼的两个人,就紧挨着小渔,自告奋勇打下手。r
“我同你们一块儿吃。”r
锦瑟在祈珏的搀扶下,晃晃悠悠下了船,见阿九留下,便也想凑份子:“哎呀,九姑娘这个主意甚好,既然乘船,自然是要入乡随俗了,只是劳烦小渔姑娘了。”r
“有什么劳烦的,看你跟个小鸡仔似得,还能吃多少?!添俩白薯够撑死你的。”r
小渔是个直肠子,说话跟炮仗,直听得锦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r
阿九不郁,原想着祈珏跟锦瑟势必要进镇里风花雪月,可谁知那锦瑟也是个不上道的,死皮赖脸非跟这儿吃。r
小渔做的鱼粥,味道出奇得好。阿九闻着瓦罐里飘出香气,忍不住食指大动。白薯粥为底,加入大清河里捞上的两指宽小杂鱼,再添点儿陈皮,浓淡相宜,风味独特。r
“我们家小姐不吃鱼!”翠羽端着碗,一脸嫌弃,“喂,我说就没有别的吃的了吗!”r
“有!”小渔已呼哧喝下小半碗粥,冒着一脑门的汗,听了翠羽的话,也不见恼,只将碗递到翠羽眼皮子下,“别的嘛,还有白薯粥,来,你把鱼拨给我好了。”r
翠羽为之气结,拧身坐到了锦瑟后头,再不理会小渔。r
“好啦,翠羽,过来一起吃,这鱼,我也是能吃的,不妨事。”锦瑟拉过翠羽,又同小渔歉意地笑了笑,端起碗,小心翼翼地吹了起来。r
“矫情——”阿九撅着嘴皮,小声嘀咕,一抬眼,就对上了祈珏不悦的眼神,心下更是愤懑,“哼,狼狈为奸。”r
阿九刮着锅底喝完了鱼粥,小渔利索地收拾了碗筷,一行人便百无聊赖地晒起了月亮。r
“小渔姑娘的眉眼生得可真好看,倒有些像那个什么灵州第一美人蔡员外的闺女,翠羽,你看我说的是不是?”r
“可不是嘛,小姐,我看呐小渔的眼睛还要略大些呢!”r
饶是再粗枝大叶的姑娘,但凡提及容貌问题,没有哪一个是不上心的,更可况小渔如今已经十七,常年跑船,连个婆家也没着落,这是老段家最大的耻辱,虽然,她常常装作不在意。r
“我看只要给上个妆,绝对赛过那蔡家小姐!”锦瑟也是个说干就干的,“翠羽,取我的妆匣来!”r
小渔何曾有过这样的待遇,又是描眉又是扑粉,在连打了数个喷嚏之后,终于在小镜中,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这感觉——有点儿恐怖。r
“俺闺女不错嘛,很不错嘛!”连老段都甚感欣慰,旱烟的烟圈都升腾地格外欢快。r
“锦瑟好手艺,当真是妙笔生花了。”祈珏原在一旁消食,见姑娘们笑闹,忍不住看了一眼,就只见小渔哪里还有半点儿渔家女的模样,皓齿明眸,眼波流转,蜜色的肌肤散发健康的光泽,岂是寻常闺阁女子可比。r
“那是当然啦,小姐的手巧可是出了名的!”翠羽听了祈珏的称赞,更不免得意洋洋。r
阿九踢着滩上的碎石,很是不屑:“这有什么难的!”r
“不难?!不难有本事你来啊。”翠羽一早就看阿九不顺眼,处处针对她们家小姐还不就是嫉妒小姐比她漂亮嘛!r
“我来就我来!”阿九原不想跟她们混到一处,可话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只得出手。翠羽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立马绞了帕子将小渔的妆擦得一干二净,再把她推到阿九跟前,眼里满满全是挑衅。r
阿九瞧了眼妆匣里光胭脂就不下五种,又捏起小渔的脸端详了半晌,左瞧瞧右瞅瞅,终于十指翻飞,大刀阔斧地干了起来。r
“成了!”r
祈珏原本浑不在意丫头们的斗气,可被阿九那气势牢牢吸引了眼球,不看不知道,一看,呃,吓一跳。r
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小渔姑娘呢——说她像只女鬼的,可但凡有点职业道德的鬼都不至于脖子跟脸两个色,说她像唱大戏的,可人唱戏的都只搽腮红,也没见人从颧骨到鬓脚一路酡红,说她像媒婆,可这不还少一媒婆痣嘛!r
阿九对妆容的自信来得极其不靠谱,素日里她从不施粉黛,只在歌舞时,上上妆,用色多大胆,况且她向来皮白,不论是胭脂还是翠钿,她都能压得住,然而她却忘了,小渔那一身藕蜜色的肌肤。r
沉默了片刻后,众人齐齐爆发不可遏止地笑声,在那笑声里,阿九的自信第一次遇见了危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