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一出门,就撞见了在院中对着几杆枯枝愣愣出神的顾十方。r
“可是玉兰?”r
十方转身,见是阿九,忙又作揖:“姑娘也认得这玉兰?”r
“叫我阿九就行!”阿九对于十方的礼数,深感头疼,“小时候住的地方有,不知道这花是什么颜色?”r
“是紫色的呢,”十方望着那空空的枝桠,眼神突然柔和了起来,“春天的时候,一树降紫,就跟天边云霞一般,很美的,如果明年春天,你们再来,就会见着了。”r
“如果它可以熬过眼下这一劫的话……”十方黯然,轻声道:“辛夷辛夷,只怕也是命薄呢,‘新诗已旧不堪闻,江南荒馆隔秋云。’明年春天,不知会是谁来看着玉兰花开了。”r
“‘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增君。’”阿九不忍见十方难过,反倒笑着说,“可别忘了《感辛夷花曲》最后这句才是点睛之笔呢,看你适才在街市上面对那么多的流民,信誓旦旦笃定泰山的样子,怎可以轻易就泄气了呢!”r
十方居然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阿九,莫要取笑我了,你也知道,这实在是赶鸭子上架没办法的事。”r
“可我觉得你做得很好呢!”阿九诚恳地望着十方,恨不得对天发誓,“你站在高处,振臂一挥,呼啦啦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r
“唉,其实……我是骗大家的……”十方脸上的红潮渐渐褪去,只有过于苍白的一张面孔,偷着忧心忡忡,“心不妄念,身不妄动,口不妄言,今天,我是彻底背弃了君子之道。”r
阿九凛然,说个善意的谎言而已,要不要这么上纲上线的,“你也是为了维持秩序,安抚百姓嘛。”r
“这些不过是借口,我也知道,像我这样的人,还谈什么兼济天下,只是如今,怕连独善其身也不行了,”十方抚摸着因为修剪而玉兰树上留下的伤口,不免苦笑,“明天的粮食,我至今不知该怎么办。”r
“义仓呢,州县不都有义仓吗,难道你爹不让开仓放粮?”r
“临水的义仓,已经空了……阿九,你不知道此次旱灾有多严重,”十方摇了摇头,深感疲倦,“这里已经算是好的了,起码还能喝得上水,再往南,大清河的支流大多枯竭,八月至今,滴雨未下,赤地千里,禾稼殆尽,这东南一路,只怕受灾民众不下百万,眼下天气转凉,若冬至,还能有多少人可以熬到明天春天呢。”r
阿九震惊,十方的话,她不知道,祈珏不知道,那大殿之上的九五之尊想必也不知道。她想起了舞雩台上荒诞的种种,兴高采烈的舞乐,谈笑风生的王孙,那不过京城里一场歌舞的盛宴,谁又知道千里之外,饿殍遍野。r
“县令在做什么,知州在做什么,知府又在做什么!”一阵寒意从背脊蔓延至周身,她甚至忘记了她所苛责的,是眼前那个忧郁书生的父亲,“朝廷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人死吗?!”r
“阿九,有些事,你不懂……”十方的脸颊又爬上了红晕,而这一次,是因为压抑的愤怒,“他们,不是你我能懂的一群人,一群没有血肉依然能活着的人。”r
阿九愣住,这样的话,竟然出自一个崇尚孔孟之道的书生之口,堂堂县令之子,经历过,又正在经历着什么……r
当阿九将顾十方的话一五一十转述给了祈珏之后,他只淡淡说了一句:“我很好奇,顾县令究竟得了什么病呢,临水县都快翻天了,他还能躺得住。”r
顾十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阿九没能从祈珏的口中得到任何答案,而她,却开始朦胧地觉得,有些人在尘世挣扎,磨砺了所有的棱角,圆润通达,然后谓之成长,可有些人,坚持着所要坚持的一类东西,于是崩裂破碎,剩下冥顽不化,挺立成尖刻的刀刃,比如承影,比如,顾十方。r
呵,都是傻子。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