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清晨,来得要更早一些。r
阿九倚在草垛旁眯了没有半晌,就被从窗外透进的光亮吵醒,一转身,就看到祈珏睁着双眼冷冷瞧着自己。r
“你救了我?!”苍白的脸不再是昨晚诡异的绯红,烧已经完全退下了,他虽然还虚弱着,但起码已有了骂人的力气,“为什么要救我!”r
阿九打了个呵欠,兀自整理着衣裳,丝毫不打算理会祈珏的怒气。r
“你若不救,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的……为什么要让我知道!”r
不同于往日的阴鸷,那双幽暗的乌瞳里,满满是痛苦。阿九一凛,昏然的瞌睡也就醒了大半。r
“迟早会知道的,你又何苦自欺欺人,”她定了心神,若无其事地拣去身上的稻草,嗤笑着说道,“其实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吗?!”r
“是凤髓吗?”祈珏幽幽望向阿九,漠然如寒冰。r
阿九直愣愣回望着他,不置可否。r
“真的是……”他惨然一笑,清俊的颜支离破碎,“普天之下,除了父皇,就只有他了……祈玥,当朝太子阮祈玥!”r
“我说过,不要骗我……”r
“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更多的谎去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r
他垂目,一拳砸在柔软的草垛中,连愤怒都被悄无声息地稀释掉。r
“凤髓,乌真药王的凤髓,哈哈哈,本王竟能被凤髓所救,果真是天不亡我,给本王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神物。”祈珏突然仰天狂笑,那笑声里,没有半分庆幸,只有阴毒的怨恨。r
“原来这凤眼就是凤髓?”祈珏看着阿九的那支失了眼的凤簪,不无感慨,“倒是精巧,这么一点儿就能救本王一命。”r
阿九摇了摇头,轻轻一笑:“凤髓并不是药,而是一套针法,藏在凤眼里的,只是在行针时沾取些许,用量其实很少。”r
“可这一点儿的量,就足够让本王知道,它是凤髓了,”祈珏合上了双眼,昔日的回忆扑面而来,“当年父皇为了他的病,广罗天下名医,药王的传人进宫那日,我们几个皇子也是一同拜见过的,他提起了失传的凤髓,其中有几味绝不可少的奇珍异草,我悄悄记下了,没想到今生有缘能见,看来父皇为了他,煞费苦心,竟然连凤髓也被炼制成了。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肯把凤髓予你。”r
“这有什么可稀奇,他常年病着,药王的徒子徒孙们总不可能贴身伺候,我只好学了,非常的时候也可以救个急。”r
“祈玥待你不薄。”他猛然睁开了眼,只有痛苦与耻辱之后却不得不面对的黯然神伤。那样伤情的眼神,被黑色的业火一点点吞噬,从胸腔里漾出的笑声,像是从无间地狱里走出的修罗,“你是他的人,就这样跟了我,难得他舍得。”r
“呵,殿下可别忘了,奴婢跟了您的时候可是完璧之身,这样说来,奴婢应该算是殿下的人!”阿九娇笑着,真就妖妖娆媚态万千。r
“贱人!”祈珏一把攥住阿九的衣领,一双赤目恨不能烧进她的眼底,看一看这个女人的心肠到底是用什么做的,“好,好一个本王的女人,本王要你现在去死,你可愿意!”r
“殿下能杀奴婢的时候,奴婢自然会乖乖把命双手奉上,可惜,不是现在。”r
他狠狠将她推开,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是种耻辱。r
“滚!”r
阿九开了房门,迎着凛冽的阳光,干涩的双眼刺痛着,然而却再没有泪水可以流淌,这样就很好,不是吗?!r
浓黑的药汁泼洒了四处,顺着一杆杆稻草往下滴落,在地上留下了一滩深褐色的印迹。r
阿九的身子僵硬着,强忍住双手的颤抖,无数的委屈滚在喉头,却也只是牵动了唇角,发不出一句话语。r
“我让你滚,听不到嘛!”祈珏隐没在黑暗中,温热的药溅落在他的手背,片刻就散去的余温却仿佛将他灼伤,牵动了心底他的愤怒他的被背叛他并不愿面对的种种,一切都是这样的令他力不从心,只有恶毒再恶毒尖刻再尖刻的言语,才能抵消些许他的罪孽:“他叫你来,就是要你这样伺候我的吗?你何必再装模作样呢。”r
阿九自顾收拾起破碎的陶碗,面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也正是这样无波无澜的面目,彻底激怒了祈珏。r
她蹲在小泥炉边,守着瓦罐里的汤药,月落中天,银霜泼洒在周身,那条叫阿旺的狗也像换了层白毛,摇着尾巴嗅了嗅炉子,无比虔诚地舔着她的手,结果失望而去。r
阿九只得歉疚地同老妇又讨了只婉,因为起身太猛,她眼前一黑,脚底踉跄着险些扑到。r
“婆婆,麻烦您个事儿……能帮我把药端给他吗,我……我累了,想歇一歇……”r
“两口子吵架了吧,唉,小夫妻的哪有不拌嘴的,别往心里头去啊,”老妇是个直肠子,一把就接过了药碗,嘘嘘念叨,“老婆子就帮你走一趟,可总躲着不是个事儿,感情啊,是越吵越有,躲来躲去的两个人也就冷了。”r
阿九只挠了挠头发,尴尬笑着,寻常夫妻的事于她而言,实在太过陌生而遥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