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珏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他的伤势并未痊愈,力战三人已是费尽心力,眼下的他对付不了任何一个追兵,可是,他不能就这样眼见阿九死在他们手中!他的愤怒,不是因为死亡逐渐逼近的恐惧,不是因为力不从心的无奈,甚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愤怒,他杀过许多人,也经历过许多生死,却从未有过这一刻的愤怒。r
如果愤怒,源自那女子的泪水,源自那单薄的不住颤抖着的双肩,源自那双太过黑白分明的眼……r
他无力地放下刀,只跪坐在她的身后,摁着她的肩膀,强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中:“阿九,别这样,你听我说……”r
怀里的女子不再啜泣,却拼命挣脱开了他的双手,冷冷道:“走吧,是我不好……我不会再这样感情用事了。”r
你听我说——他们,他们救了我们,却也正是他们,引来这些贼人。若不是我有所察觉,那么今夜躺在这里的,会是我们……阿九,你知道吗,这世上并不是非黑即白,他们可以在寒夜里收留素不相识的我们,也一样可以为了数百两的赏金,出卖我们……这就是人心,你永远看不透的人心。r
怀抱空了,祈珏的话终究不过说给自己一个人听,如果这就是愤怒的源泉,那么就愤怒吧,他甘愿承担所有的恶,只要阿九的眼中,他们,还是善良的他们,那么她大概能好受一些。r
伤口迸裂,血层层透湿了衣袍,阿九适才的那个推搡,牵动了左肩,疼痛锥心,可是,她并没有察觉——不一样了,终究还是不一样了。祈珏知道,阿九的眼神中,有一些东西,跟着这间木屋一起死去了。r
他没有太多的心力去感伤去安抚,他必须用这具已是强弩之末的身子,护着她离开,虽然她并不是一个值得他这样对待的女人,可似乎也只有到了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想让她死的,哪怕他知道她是太子的人……r
“我只是觉得,没有人应该就这样平白地死掉。”r
这是当初阿九对他说的,如今,他依数奉还。r
阿九静静走出了这方院落,在她心头,这一段时光连同那个叫阿牛的男人,一起烧成了灰烬。她总是刻意遗忘他的身份,错位的强求与苛责,于他,终太过残忍。她的眼前是一串摇晃的脚步,他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她想要上前,哪怕只是握住那只寒凉的手掌……可是,半步之外,她粘滞了步履,凭什么呢,现在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同他并肩而行?!她甚至没有想过他是如何力战三人,也没用问过一句,肩上的伤还疼不疼……是的,她不过是碍事的累赘。r
祈珏仿佛感觉身后的异样,不由僵直了脖颈,却仍旧不愿回头,沉默了片刻只冷冷说道:“当心些,地上有捕兽的夹子。”r
“阿……,你看,那是不是一只兔子?”r
阿九缩了缩脖子,慌忙把“珏”字生生咽下。r
祈珏凝神一看,果然在陷阱中困住了只灰花毛的野兔。r
“你要干什么!”阿九见祈珏操了刀冲着那兔子砍去,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r
祈珏气急,自己倒真成了嗜血魔头了:“阿九,你抓着这只兔子!”r
说话间,便急急扯下了半管沾了血的袖子,将布条系到了那兔子的后腿之上。r
“只怕他们会用猎犬来寻我们的足迹。”祈珏拍了拍兔子,将它放入林子里。r
深秋的野兔膘肥肉厚,阿九的手心尚能感受那油光水滑的皮毛特有的质感,一时为误会了祈珏而窘迫,吐了吐舌头说道:“那我再找些活的来东西来……”r
“你先顾好你自己!”祈珏见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泪痕还未干,那郁结在心头的怒气顿时就消了几分,“他们久等不见那三人回去,定加派了人手搜山,我们若不在天亮以前下山,只怕会凶多吉少,所以眼下至关紧要的就是,快!一定要比他们更快。”r
“那我们只能走山路了……”r
“嗯,他们反倒会以为我们迫不及待地要藏进林子,哼,偏不如他们的意,走正路,即便是不巧遇上,也有办法避开的!”祈珏的眼中浮现绝然的杀意,那是一只受伤的困兽在磨砺它的爪,“一下山,我们不得进镇,改道灵州,走水路,务必先与承影取得联系。”r
“承影与昆仑,他们……”r
“不会有事的,那些人分明只是冲着我来的,见你我坠崖,定放松了手脚,以承影和昆仑的身手,想要自保是不难的。”r
“那你,在担心什么?”祈珏已经数日未同她说过这样多的话了,阿九只恍惚觉得面前的男子,陌生得可怕,“是因为奸细吗?”r
“奸细”二字甫一出口,二人便同时无语,一个是尴尬得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一个是一肚子冷嘲热讽却又不忍破坏了仅有的这么点儿融洽。r
祈珏佯装淡定地咳了两声,若无其事地说:“我的计划本就是随机而定,何况事前也已派了几拨人手分散视线,可那些人仍能打好埋伏,只怕奸细,就藏在护送的队伍当中。”r
“呃……不……不是我……”r
“哼——”祈珏狠狠给了阿九一记白眼,“我不是担心奸细,而是……你不觉得那些人嚣张得过了头吗,你想想看,我是谁?”r
“靖王殿下……”心头一震,阿九陡然意识到事态似乎变得不可收拾了,“暗杀也就算了,居然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搜捕,究竟是谁,能有这样通天的本事!”r
“不知道,”祈珏整个人笼上了一层阴郁的光泽,“只怕……只怕是朝中,有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