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赖于山中鸟兽以及那只肥美的野兔,祈珏与阿九出奇顺利地出了山,甚至径直就上了去灵州的官道,一路并没有遇到追兵。r
阿九偷偷松了一口气,但愿这一切只是祈珏的杞人忧天,皇天之下,真还能有人悬榜扑杀堂堂四殿下不成?!除非这天要塌了。r
当然,远虑暂且搁下,近忧总得先考虑着。自打进了灵州城,阿九的肚皮唱着空城计就没有停下过。连日来,除了打家劫舍,她厚着脸皮乞过讨卖过艺,在野外还能指望祈珏的身手在林里找口吃食,可现在到了城里,填饱肚皮似乎比登天还难。r
片刻,祈珏突然就往阿九的手中塞了一个荷包,靛蓝的蝠纹锦缎,缀一只松绿的络子,沉甸甸,还蛮有些分量。r
阿九掂量着一脸狐疑:“想不到你还有做没本生意的本事。”r
原就是件令祈珏恨不能即刻找块豆腐撞死的事情,偏阿九还极不上道,哪壶不开提哪壶。r
“我说你早干嘛去了!你吃着我沿街卖唱换来的馒头就那么心安理得?!你居心何在!感情你这是一路戏弄我呢,临了临了,玩腻了就给个糖吃?!你勾勾手指头就能办成的事,非要看见我啃树皮才开心是吧,你这人怎么这么变态啊……”r
祈珏无语问苍天,只差将荷包送还给那施主,并且一定对他声泪俱下,忏悔偷人荷包是多么破坏仁信礼义社会和谐的一件事。r
阿九声讨归声讨,五指一握,休想再从她指头缝中扣出一文钱。两个人总算找了间落脚的客栈,阿九闷声不响,撇了祈珏独自出门去。r
祈珏时常看不透阿九,觉得她是个冷情冷性的姑娘,他对她再好,她也是视而不见,可偏对旁的人,算得上至情至性。r
回来时,阿九提了一兜子的纸钱,还有一对白烛,只对他说,今夜是二老的头七。r
趁天黑,她偷摸着在客栈的后院里点了白烛,没有牌位,她便冲着来时的方向狠狠磕了三个响头。火舌舔过冥钱,一片片翻飞着像耀眼的蝶,映红她的面颊,绯红炙热。r
“我知道你是不能跪的,可好歹也过来拜一拜吧,”阿九没有流泪,平静的面孔上连悲伤都显得无波无澜,“临走都没有子女在跟前送终,是很可悲的一件事,你也来烧一点钱,在底下手头宽裕些,牛头马面也会对他们好的。”r
“无稽之谈,”祈珏甩袖,他从来不信身后事,“别引来小二,半夜三更的,带累了我一起给轰出去。”r
白烛淌下的泪,堆成了泪冢,单薄的烛光映着片片焰火,寂静成无法排遣的忧伤。r
“婆婆,阿珏其实是个好人,他的心肠不坏,我做过很多对不起他的事,可他,就算是再生我的气,都没有恨过我……他肩上的伤,其实是为了救我,你知道吗,他的功夫很厉害,那一天,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是不会中箭的,我很想谢谢他,可是后来不知怎么了,一天拖一天,错过了时机,就再没有开口的机会了。”r
阿九跪得累了,索性坐下,又取过一摞纸钱,一张一张仔细叠成元宝,灼热的光融在她的脸上,想一曲镇魂的歌。r
“婆婆,你到了下面一定要保佑他,他太可怜了,二十多岁的人过得像个老头子,你别看他天天跟我们这些舞姬们混在一处,其实他一点儿都不开心的,他娘死得太早,他爹也不怎么疼他,从小就跟着一帮大老爷们守着边城打打杀杀,没有人问过他冷不冷,饿不饿,也没有人问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所以,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对人好,婆婆,你千万不要怪他整天黑着脸,他过得,很难……”一只只肥胖的元宝乖乖磊着,阿九叹了一口,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歇,“婆婆,你总是说有了孩子就会好,可是,我永远不可能有孩子的,呵,其实这也不重要,大概过不了多久,我就会下去找你了,还有黛黛,她是个漂亮的姑娘,比我要漂亮千百倍呢……”r
冷风骤起,吹熄了白烛,剩下橘色的焰火忽逝而过。r
“阿旺,是你吗,又调皮了,我知道你是最讨厌他的,”阿九灿然一笑,对着虚无黯然神伤,“阿旺,不要怨他……”r
祈珏和衣而卧,他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可他却无法让自己的心绪安宁,阿九久久没有回屋,他不知道她要在院子里跪多久。r
然而,他唯一庆幸的,是没有将真相告诉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