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夜的确来了毓琛宫，但并未临幸她。她身怀龙种，正处初月，胎气还不很稳。他陪了她几个钟点，之后离去，正如这一年来每个夜晚。他好像并无许多话对她说，两人的相处，并非她之前想象的样子。r
可他得知她有孕时那么开心。r
本以为，他会帮助她保守这秘密，免遭六宫众嫔妃的妒火，得以平安生产。r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双耳什么都听不见了。身边一片贺喜声，亦化作模糊的嗡嗡。恭喜婕妤……还有些平素要好的，道，“飔然姐姐真是好福气。”r
她狠狠的咬牙，一年来听这两个字已经足够多，这时如同尖利的针扎入她肌肤，教她刺痛难忍又无可奈何。r
飔然，飔然。r
皇后的假笑，众人虚伪的庆贺，都提醒了她一件事。r
所有这些都是假的，都并非她应得。两年的荣宠，都是虚妄假象。从入宫以来，她顶着不属于自己的名字，才得享荣华富贵。r
她用着妹妹的名字，以妹妹的身份活了这许久，却不知妹妹身在何方。r
指尖抚过小腹，虽然还平若无物，但她笃信曾感到那小生灵的触碰。即便其它都是假，只有这孩子是真真切切的，时刻提醒她不许优柔寡断，要坚强，保护自己。r
程绮韵强打精神，舒展黛眉，绽放柔融笑靥，对迎面而来的虚假贺喜，虚假回应。r
她还记得选秀前，当朝丞相路征造访程府说了全盘计划。那男人俊逸无双，却也冷峻苛酷。他的话有莫名威信，叫人无法抵挡，更不能拒绝。r
她照他说的，入宫，册封，得宠，晋升，——快的不似真实。r
路丞相与程学士并不亲和，却莫名的，肯帮助程家千金直上青云。条件只有一个——她的名字，在后宫中，在皇帝面前，从此叫做飔然。r
飔然，她那卑微的、无人在乎的妹妹飔然。妹妹消失了，已经两年过去。她也曾担心，不知妹妹是否还活着，是否有饭吃，是否有屋檐住。也曾遣人出去打听过，俱无音信。最终的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不再记挂。r
说到底，程飔然并不重要。r
至于父亲，他从始至终没有注意到后院中少了一个女孩。那女孩，是他的亲骨肉。r
入宫前夜，她被这担心所困扰，只问了路征——既然他叫她用飔然的名字，那么一定是确知不会有问题。“你……可知飔然的下落？”r
路征没有答话。可绮韵觉得，他是知道的。r
于是又问，“飔然她好吗？”r
那时，路征面色起了奇妙的变化。他沉默许久才答，“那不关你们的事。”r
事后她才察觉，那答话中带了愤怒与鄙夷。再更久之后，还咀嚼出另外的话——他的话仍有后半句，不关你们的事，而是我的事。成长中，绮韵并未见过许多肯流露真情的男子，因此她不知会是什么摸样。r
但那一刻，她是确认的，那是一桩真真的，真情流露。r
多么悲哀，因为她还没来得及对路征说，自从初见时起，她就认定了他是这世上最最美好的男人。r
她曾经日夜盼着他来程府，及到他来了，梳妆打扮，只盼他看见自己最美的样子。r
怕飔然会跟她抢，还对飔然动用私刑。r
她第一眼就爱上的男人，要将她送入皇宫，嫁给另一个男人。从此她飞上枝头，从此，她与三千脂粉争夺丈夫的宠爱。r
婕妤程氏承天泽，怀龙种，着进正二品妃，赐封号“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