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征告诉她，皇宫选秀定在立夏那天，而何人将在雀屏中选之列，早已确定。飔然知道结果必是如此，仍满心激动忐忑。她本好胜之人，正等不及瞧那些日后的脂粉敌手都是何种颜色。路征见状颇是不以为然，一会道她是孔雀心性，一会又道她是孩童心性。r
末了，他倒是说：“其余那些秀女，姿容或许有你六七分，若论心机狡猾，就是全加起来，也及不上你一分。”r
飔然笑意明媚。r
路征却半点不开颜，更显严肃。“正因为是浅薄颜色才充掖□□。可你，本有青云之志。”r
飔然听了，高飞的心遂狠狠一落。她抬眼瞧着那屋檐下燕子飞走，不见踪影。“你最近很像先生。”r
本以为路征会撇嘴，会否认，却没有。他目光重重的一点，好像知道她会这么说。又对她叮嘱，“那你可别忘了我们的话。”r
忘。r
会忘吗？r
听那许多人说，深宫寂寞，黄花满地，青灯疏静。她读史书后妃传时总想，自己若身处其中，定不会是败者。寂寞者众，她不会是其中一个。繁花灿烂，她定是最得意的一枝，蔓蔓婷婷，开在日端，盛宠无数，惹得别人来妒。r
宣铎会只看住她的双眸，说只给她听的话语。r
幻梦渐渐消散，面前这对真真存在的眼，更见坚实。这个人，他看住她的双眸，说只给她听的话语。r
“你可别忘了我们的话。”r
飔然一时失神，指尖停在竹简上，纹丝不动。她思考良久，在那日傍晚时差棠儿去抓药，说要熬一服滋补的汤剂，盛夏养生之用。r
她亲自熬好汤剂，双手端了向路征房中去。一路佳木葱茏，篱落飘香。夜空中没有月，也不见到星。黑暗中她却走的一步不乱，只因对这小径已无比熟悉。她想，这是最后一次踏上它。r
飔然叩门。r
路征见她来了并不意外，他也备了东西，正等她来小酌。r
飔然先将自己瓷盅盖子揭了，笑道：“我是第一次做这个，可不保证什么。恐有不当的，你瞧瞧清楚再用。”他伸手来拿，她又挡了，“只一点，保证不是毒。”r
路征兀自取过，“是也无妨。”果然不瞧，直接下了喉。一沾唇立即换了表情，眉毛似要拧在一起，眼睛瞪的也大。r
见他咳嗽不止，飔然叹气，赶快将小盅捏回掌心儿。这男人没她想象中那么耐折腾。她嘟了嘴，“都说了是给瞧的，喝的倒快，上辈子可别是等不及药给病死的。”r
路征咳个不停，又带出了从前在飞霜堂惯给她的那青黑面色，恼火不已。r
“你这也是药？”r
“是药才这样，不会舒舒服服下去的。”飔然振振有词。路征硬是又夺过来，她怕他要倒掉，急了。“别！你……留着罢。”r
路征好歹答应了，飔然才放心。反观他，备了一坛松醪酒，想来是要为她壮行。十分满盏黄金液，一尺中庭白玉尘。她初回饮酒，不胜酒力，半杯下肚就脸红脑热。本来也不喜豪饮，最厌有东西夺去她的清醒。r
然而那夜似乎都忘了。r
许多年后，她记得蜡烛畔、寒鸦声。她记得圆月冷白，映着春末夏初最后一条柳，穿过窗格，投入灰黑参差的影。次日朝暾上九天时，她就会在那宫里，着绮罗，带珠翠，圆着此生最美的梦。r
她还不知，那梦是永远的破灭了。或者，本就不会发生。r
可那夜她也究竟做了一回梦，梦里那人，双瞳若深黑的冰。他双臂也坚硬，可那么暖。r
她自说自话熬的那服汤剂，有六样药材。r
枸杞，茯苓，桂圆，乌梅，香附，王孙。r
也不知他当时懂了不曾。r
那是她这辈子许下的最大一个诺言，之后，便受了这辈子最大一回欺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