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素宣在火舌中成了灰烬,心下愈凉。“且不说,做皇帝的,理应最看重人的心意,而非表面功伎;就说那功伎,你说不好,也该说怎么个不好法子,不然人怎么改呢?你这皇帝,做的真是一塌糊涂。”r
“哦?”宣铎似笑非笑,也不理她那套关于做皇帝的说辞,“你的心意是什么?说来听听。”r
飔然语塞,睁眸睇他。淡淡抿唇,欲言又止。旁的话说了许多,这最重要的话,偏又不说了。说了怎样?先生那里已经被攻陷了,再搭个她,可真平白便宜他。r
此时日上三竿,天已大亮。r
宣铎道:“这就该回去赶早朝了。”他一只脚已跨出房门,又转头看她,“你好好地画,若是画的好了,朕赏你个官做。”r
飔然停在原地,看他转身而去,一身黑衣在日光底下竟如此高大挺拔。她嘀咕着,什么官不官,她才不稀罕。r
可她呆在那里,愣是步移不动,话说不出。这一晚,如梦般虚幻不实。r
他已走了吗?r
飔然一整天都郁郁寡欢。她将那铜炉中的画烬盛出,在后院中埋了。近旁有先生所种几株秋菊,着实是个好伴儿。她持一把小铲,静静的刨开干枯灰土。送走那君臣二人,先生坐于门前,抚膝瞧着。r
不多时,他出言问道,“然儿,你也早知我是何人,对么?”r
飔然一下下刮着那土皮,“倒想不知呢!可既然知了那厮是皇帝,先生每每提他又慈爱,那必是亲近之人。”她回头,一双黑珍珠似的眸子滴溜溜转,“总不见得是内监。”r
司马先生吃了这一枪,又气又笑,只吹胡子瞪眼,“你这丫头,好好的这样说话起来!方才可是让你得罪了一圈,如今竟连着我不落了。”r
飔然吐吐舌头。r
“先生主律法之道,与太后相悖。太后当权,自然容不得政见相左之人居幼帝身边,教授些个‘邪魔歪道’。于是削了先生的顶戴,昔日天子之师,成了今朝凡尘隐士。不是我聪明,只是那些史书,都这样儿写的。权柄争夺,千百年也不出个稀奇,总难变化。”r
她将画烬整个倒进挖好的洞中,埋葬妥帖。她站起身,抱着空空如也的铜炉,若有所思。“照我说,先生如今这般却只有更好。那皇宫,并不适合先生。”r
那日午后,司马先生交予她一把琴,令她开始学习抚琴。r
“琴棋书画,如今你只余一样了。”r
飔然接下了琴,嘴上不驳什么,心下也知道先生的意思是要她静心。抚琴乃地清境绝之事,要么是独坐幽篁里,深林人不知;要么是月出鸟栖尽,寂然坐空林,是要摒弃杂念,一心向远的。又闻那古人言,音至于远,境入希夷。越是清淡成无形,越是高华到天边。r
和雅宁静,与世无争。r
就如他一样。r
可他自己也说了,她生有叛逆反骨,又哪里能成为和雅宁静的女子?r
先生布置的功课,叫她熟悉长清、离骚与普庵咒,可她调琴两三日,便觉百无聊赖。当她心神不静,那音律也不成音律,不过虚浮辞藻,俗丽音调,登不得大雅之堂。翻着琴谱,她为那曲凤求凰而心动不已,偏生过目不忘,略微扫一眼便熟记于心。她虽不喜琴,琴却容她,随意撩拨几阙,叮咚成曲,如着天籁。r
那日她偷偷弹奏此曲,先生听到后悔莫及,叫她站起来,伸出双手。他用竹板子结结实实的打了十二下,从此不许她再碰琴。r
她眼睁睁看自己的双手布满一条条的红痕,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掉。r
先生见她不知悔改,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